林青脚底又震了一下。
比刚才那次更清楚,像是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拱。他低头看香炉下的裂缝,那道最宽的裂口正微微张合,像一张干枯的嘴。
九叔已经把桃木剑插进缝里,剑身轻轻颤着。他闭眼不动,手指搭在剑柄上,顺着震动感应方向。
“不是自己动的。”他睁眼,“是有人在引。”
任老爷跪在地上,脸色发白。他想往前爬,被林青一把按住肩膀。
“再动一下,你爹就真回不来了。”林青声音不高,但字字砸在地上。
任老爷停住了,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像是哭不出来。
九叔收回剑,转身绕着坟走。一步一停,踩的地方都很奇怪,不是墓前,也不是碑后,而是偏角、树根、石缝这些没人注意的位置。
走到东南角时,他突然停下。
那里有棵歪脖子松,树干斜着往外长,树皮发黑,叶子稀稀拉拉。之前谁都没在意,现在九叔盯着它看了很久。
“这位置,原本该立一块碑。”他说,“镇脉用的。”
林青脑子一跳。他想起那天在山缝里看到的红布,就是缠在这棵树根上的。当时以为是谁家祭祖留下的,现在想来,那布条扎得特别紧,还打了死结。
“师父,红布……”他开口。
“活人血祭钉桩。”九叔打断他,“拿新鲜血气锁住地脉,不让它散。这棵树,是桩子。”
林青明白了。这不是什么风水失误,是有人故意换掉镇碑,栽了棵树当替身,再用血喂它,让它变成一道锁。
锁住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坟里的东西。
“所以香炉偏了十七度,不是因为土松。”林青翻出记录本,“是因为龙气被截断了。我们看到的每一道裂纹,都是地脉挣扎的痕迹。”
九叔点头:“有人三年前就开始动手。埋镇魂钉的石板被人挖走过一次,后来又放回去,但方向错了八寸。祭幡反挂,是倒引煞;红布系树,是定桩眼。一步步来,看着像小错,其实都在改局。”
林青越听越冷。这些事单独看都不起眼,可串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杀局。
目的不是害任家,是要用任家祖坟当替死鬼。
“他们要藏什么?”他问。
“大凶之地。”九叔眼神沉下去,“这种地方不能明镇,只能借外坟压住。拿别人的先人骨头做垫脚石,养怨成煞,替他们挡灾。”
任老爷猛地抬头:“你是说……我爹……被当成工具用了?”
没人回答他。
答案早就摆在眼前。
九叔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棺盖边缘。桃木剑穗垂下来,盖住一道细缝。刚才黑气冒出来的时候,就被剑穗压了回去。
但现在,剑穗不动,缝里却渗出一丝灰雾,在空中打了个旋,又缩了回去。
“它知道我们在看。”九叔低声说。
林青屏住呼吸。他记得铜镜照出来的画面——骨架转头,眼窝有火。那不是尸体该有的反应。
“这已经不是僵了。”他说,“是厉鬼寄骨。”
九叔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紫符。符纸没贴出去,他就捏在手里,慢慢搓成粉末,撒在棺缝周围。
粉末落下时,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水滴落在热锅上。
“缚魂链快断了。”他说,“七日内必须封住,否则月圆子时,它会破土而出。到时候不是一村遭殃,是一镇都得陪葬。”
任老爷瘫坐在地,双手抱头。他嘴里念叨着什么,听不清,但能看出他在抖。
林青站在原地,手里的本子攥得发皱。他一条条回想这几天的事:红布、歪松、香炉偏角、地裂方向、指甲腐液变黑……
每一步都被算好了。
这不是意外,是算计。
“师父。”他忽然开口,“如果他们是冲这块地来的,为什么选任家?”
九叔看了他一眼:“因为这块地压着的东西,怕光。”
“怕光?”林青一愣。
“阴地压阴物。”九叔说,“任家祖坟坐北朝南,阳气足,最适合当替葬冢。换了别家,压不住。”
林青懂了。幕后的人需要一个表面正常、实则能被操控的坟,来掩盖真正的目标。
而任家,正好符合条件。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
“等。”九叔收起桃木剑,“今晚子时不许开棺,也不能让它见月。明天夜里,我教你一套法门,专门对付这种寄骨厉鬼。”
林青点头。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接下来的事,不能再靠符纸和桃木剑解决,得学真本事。
他低头看本子,最后一行写着:“地胀如腹动,寒气自碑生。”
现在他知道这句话背后藏着什么了。
不是天灾,是人为。
是有人花了三年时间,一点一点把一座好坟,变成了养鬼的牢笼。
风刮过来,吹起坟前残香。纸钱还在地上,没烧完,边角焦黑。
九叔站在棺旁,望着远处山影。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歪松树干上,像一把刀劈开了黑皮。
林青合上本子,手指划过封面。上面记满了数据、角度、时间、变化规律。
以前他觉得术法就是画符念咒,现在才发现,真正的本事不在手上,在脑子里。
你要看得懂别人怎么设局,才能拆得了局。
任老爷突然抬起头,声音沙哑:“我……我能做什么?”
九叔回头看他:“什么都不做。待着,闭嘴,别碰任何东西。”
说完,他转向林青:“明天这个时候,我要你记住三件事:鬼怕什么,鬼要什么,鬼是怎么被人做成的。”
林青点头。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事情不会再一样了。
九叔抬起手,指向东南角那棵歪松。
“砍了它。”他说,“连根拔起,烧成灰。”
林青应了一声,转身去找斧头。
他刚迈出两步,脚下又震了一下。
这次震动不一样。不是一下,是连续的,一下接一下,像是心跳。
而且是从棺材正下方传来的。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
九叔的手还指着那棵树,但身体已经不动了。
他的眼睛盯着棺盖,眉头一点点皱紧。
林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棺缝里,那缕灰雾又出来了。
这次没有缩回去。
它缓缓升起,在半空中停住。
然后,弯了个弧度。
像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