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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将临,夕阳余晖将花家堡的青砖黛瓦映得金红交错。风吹过山路,枯叶簌簌,路边野草在微光中轻颤。冯茂与艾银平骑马并行,正行至花府门前,忽听得府内传出一声惊喝:“杀了高君保!”

冯茂脸色一沉,纵马而起,身形腾空飞掠,转眼便落在了花府高墙门楼之上。屋瓦微颤,尘土飞扬,守门的仆人仰头望去,只见一道黑影拔地而起,如神兵降临,顿时惊慌四散,纷纷退入廊檐之下,不敢作声。

院中灯火未灭,一名女子身披软甲,手执长剑,自廊下快步而出。她容貌冷艳,剑眉星目,气场逼人,正是花家堡女将花解玉。她仰望屋檐之上的黑衣人,眸光凌厉,开口质问:“你是什么人?为何越墙而入?”

冯茂站在瓦檐之上,迎风而立,面不改色,冷冷一笑,抽出腰间錾金双棒,轻轻一磕,火星四溅,声音铿锵如雷:“你这丫头听好了,我乃大宋营战将冯茂,吏部天官冯景川之子。你竟敢私囚我兄高君保,莫非不怕脑袋搬家?”

花解玉听得此言,气血翻涌,银牙紧咬,冷笑回击:“好一个大话连篇的矮子,今日让我试试你几斤几两!”

冯茂哈哈大笑,眼角带戏谑,回道:“你先别骂,我告诉你,不年不节的你问我好,是不是想招夫啊?可惜,我矮是矮,还真瞧不上你太凶,养不起。”

“你你该死!”花解玉怒火中烧,指剑大喝,“你下来!”

冯茂挑眉笑道:“你上来。”

花解玉气得几乎跳脚,却无可奈何。她虽武艺不凡,但轻身功夫不及对方,心里暗道:“我要能上去,早把你劈成两半了,还在这废话!”她抬头再喝:“你下来!”

冯茂却不再多言,脚下一踏瓦檐,身形如鹰击长空,骤然俯冲而下。只见他头朝下、脚朝天,双棒交叉旋舞,带着呼啸风声猛然扑向花解玉。空中飞人突如其来,吓得她猛退数步,堪堪避开。

冯茂双棒落地砸空,尘沙飞卷,随即身形一转,腰眼一沉,一个翻身落地,落定如山,稳稳站在花解玉面前。他扭头对院中喊道:“高将军,莫慌!我先打退这野丫头,便来救你!”

花解玉眼中寒光乍现,提剑便刺,两人当即在天井中交起手来。剑光与棒影交织,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院中火光摇曳,映出两人身影交错,如幻似真。冯茂步伐如风,招式刚猛,双棒轮转宛如旋轮,直打得花解玉节节败退。

门外的艾银平听得院中打斗激烈,心头又惊又急:“这人真是胡来,病还没好透就往火坑里跳!”她踮脚推门,却发现门已从里边插死,秋波微转,立即想出主意。

她利落地下马,吩咐丫鬟照看坐骑,挎刀上阶,轻轻叩响门环,声音婉转:“开门呀,我找你家小姐。”

家人闻声而至,听那语气温婉,便以为是花解玉的闺中密友前来助阵,连忙开了门。艾银平跨入门槛,眉目沉静,身姿端雅。家人细看,竟不识得,忙问:“小姐贵姓?”

艾银平从容应道:“奴家姓艾,方才进去那个矮将军,那是我丈夫。我来帮他打架。”

几名仆人一听,吓得倒退数步,其中一人惊叫:“我的妈呀,又来一个!”随即拔腿而逃。

艾银平紧走几步入了天井,只见院中战局正酣,冯茂黄跟珠滚得发亮,步伐灵动如猫,动作翻转如鹰,一会儿左突右闪,一会儿兔滚蛇盘,双棒舞得如车轮飞转,招招震耳。那花解玉虽有几分本领,眼下却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机。

艾银平站在角落静观良久,心中暗赞:“我这眼光果然不错。冯茂个虽不高,却四肢匀称,行动利落;样貌虽不英俊,也不讨人嫌;最重要的是他敢冲、能打、讲义气。病才好,就来救兄弟……这等人,奴家不枉此生。”

正当她打算出声喊住冯茂,自己也好接手一阵之时,花解玉却忽然变招。她眼神一冷,左手一探,从腰间百宝囊中抽出一条红绒软索。那红绒是鹿筋包丝,细如手指,长有丈余,头顶钩牙,极其阴狠诡异。

花解玉虚刺一剑,趁冯茂偏头格挡之际,左腕一甩,红绒破空而出,发出一声刺耳的“唰啦”!

红绒在半空灵蛇翻身,顷刻成圈,铁钩旋转,直奔冯茂颈项要害。此物极难提防,稍一慢半拍,便会被绳圈缠身,越挣越紧,最终束手就擒。

这乃花解玉成名绝技,从小苦练十载,每日抖绳上万,熟练到几乎本能反应,快得像变戏法。她一抖再抖,绳圈连环套来,意在将冯茂彻底缠死。

夜色渐浓,花家堡内外灯火通明,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肃杀。院中火光摇曳,刀剑交击声尚未散尽。就在艾银平与花解玉激斗之间,冯茂的眼角猛地一跳,只见花解玉左手猛然一抖,从袖中激射出一抹红光。

那是一条红绒套索,红若血、细若丝,带着森寒之意破风而出。冯茂几乎是本能反应,脚下一错,身形一矮,来了个“狸猫扑鼠”,斜里一窜,眨眼窜出两丈开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道杀招。

红绒套索扑空,“啪”地甩在青石地面上,卷起一层尘土,却没抓住目标。

花解玉脸色瞬间一沉,眼神一滞。她苦练十年的红绒,百发百中,这是头一回落空。她收起套索,眼睛死死盯着冯茂,心里飞快盘算:“这个锉子不简单,身法快得有些出人意料。”

冯茂也后背冒汗,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咕哝一句:“我的娘哎,这是什么鬼东西?好吓人。”

不远处,高君保被五花大绑,正靠在柱子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看得心头佩服,心口微热:“我怎么就没这身法?人家一躲就过去了,我一眼没看清,就成了她的俘虏。”

他赶紧出声提醒:“冯茂兄长!小弟就是被那玩意儿给捆上的,你得小心!”

冯茂听得头皮发紧,看了眼花解玉,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双棒,心里直打鼓:“要不要跟她再打一轮?她要是再甩绳子,我可真悬。”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夫君,不必担心。”

艾银平已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她使的,是金刀圣母门下的红绒套索,暗器一道,精于迅猛。可我知道怎么破。”

冯茂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你真能破她这玩意儿?”

艾银平抽出柳叶单刀,刀光如水,微微一压:“能。你去救高公子,留下这份功劳,我来收。”

冯茂顿时喜得手舞足蹈:“哎哟宝贝儿,这仗打得有意思了。那你可得小心着点,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迈步就走,心中轻松了不少。

此时,艾银平已与花解玉遥遥对峙,两人各自亮出兵刃,一刀一剑,一静一动,火光照在她们脸上,映出两道冰冷的光芒。一个是梨山圣母的传人,一个是金刀圣母的弟子,江湖传言中,谁都不是泛泛之辈。

冯茂在另一边打散几个看守,快步上前为高君保松绑。高君保双臂一解,揉着手腕站起,眼中满是惊喜:“你就是冯茂哥哥?在寿州早听过你的名字了,今日得见,君保多谢救命!”

冯茂一笑:“自家兄弟,不必多礼。你嫂子还在那头打着,咱们给她压压阵去。”

两人走至天井边,只见院中灯火通明,艾银平刀法如水,花解玉剑势如电,两女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冯茂站在台阶上直嚷嚷:“银平,别放她跑了!拿下她!”

花解玉听得心里发紧。宋将三人,一对夫妻刀棒双全,自己再斗下去只怕难有胜算。她眼角一扫,心中已打定主意:“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走为上策。但不能空手而归,不如先抓一个再撤。”

她心念一动,忽然收剑抱拳,娇声一唤:“艾银平,奴家技不如人,改日再会。”

话音未落,脚步却未动。艾银平本能地上前一步,打算将她逼退。花解玉眼中闪过一抹狠意,骤然转身,剑交左手,右手自怀中疾掏红绒套索,手腕一抖,套索如电掠起,破空直奔艾银平头顶!

“哎呀,不好!”冯茂与高君保同时惊呼。

可艾银平却早有准备,面对疾风骤来的套索,她不闪不避,反而将柳叶单刀稳稳立起。刀尖朝天,刀把朝下,刀背贴身,双手抱刀,立于胸前。

红绒套索如毒蛇缠身,顷刻间将她头颈、肩胸全数套住。

就在绳圈收紧的瞬间,花解玉猛地一拽,力贯臂梢,只听“咯登”一声,绒索当场被割成两段,半截绳头哗地落在地上,另一半从艾银平刀口滑下。

花解玉被反震之力一带,脚步踉跄,重心不稳,“噔噔噔”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情大骇。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女子,才发现艾银平神情沉静,纹丝未动,刀身上竟还挂着断绳的残丝。

她终于明白,原来那套刀式不仅是静守之姿,更是破绳之法。自己精练十年的红绒套索,在她眼中竟成了纸糊的把戏。

“这女人……她竟能破红绒……”花解玉只觉得一股冰凉从后背升起,寒意直透心底。

高君保看得目瞪口呆:“我这位嫂子,个子不高,身段纤细,怎生有这般手段与心机?只一个抱刀动作,就将红绒破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种法子?”

冯茂在旁边抹了把冷汗,嘴角一咧:“我家银平……不说别的,单这份见招拆招的胆气,咱都服了。”

原来梨山圣母门下不传暗器,却精于破暗器。艾银平自幼修行,日日披星戴月,勤练破招之术,早已将天下暗器特性烂熟于心。她能破红绒,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实打实的功夫快、准、狠,毫厘不差。

花解玉半坐在地上,心头又羞又怒,又惊又惧,整个人怔若木鸡。

艾银平缓缓将单刀还入鞘内,神色冷静如初,走上前,语声平稳:“花小姐,念你出身修门,又是女子,我今日饶你一命。但劝你一句大宋非你之敌,世道不定,你若还执迷不悟,终有一日自食其果。”

她顿了顿,低声补上一句:“我父亲当年也是南唐旧臣,忠心耿耿,却险些丧命。李后主昏聩听信谗言,连忠良都容不下,早晚会败。你若有心改过,还来得及,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夜风呜咽,花家堡残垣瓦砾间,火光已熄,只余星光点点洒落。焦土之中,花解玉跌坐在地,脸上泥灰未干,唇角却是一抹刻骨的屈辱与愤懑。她怔怔望着地上的半截红绒套索,那是她引以为傲、屡战无败的绝招,如今却成了残废断绳,像是利剑断锋,被人生生斩断尊严。

她如梦初醒般站起身来,指尖轻颤地将断绳拾起,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握住的不只是绳子,更是耻辱与仇恨。她的眸光泛红,声音在黑夜中透着恨意与倔强:“艾银平……你等着!这笔羞辱,我花解玉将来定要千倍奉还!”

说罢,转身直奔后院,步履急促。她来到槽头,解下缰绳,翻身上马,马蹄扬起灰尘,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苍茫之中,奔向扬子关而去。

冯茂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眉头紧蹙:“银平,你为何不留下她?此女心狠手辣,今日失利,明日定生异志,岂非放虎归山?”

艾银平神色淡然,眼神中却透着一股温柔坚定:“她虽心有不甘,终究只是个女子。她这一败,羞愧已深,未必不能幡然悔悟。若我们今日以德容之,或能感其心。再者,若她执迷不悟,来日我自会亲手再败她一回。”

冯茂不由得笑了,摇头叹道:“你这性子,当不得军中女将,倒像庵里出家的娘娘。罢了罢了,过来,我给你介绍个兄弟高君保。”

艾银平含笑而至,轻盈一礼,柔声道:“高将军安好,艾银平有礼。”

高君保连忙还礼,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脸上这位嫂夫人眉目如画,气质淡雅,举止温婉,叫他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他悄悄拉过冯茂,低声说道:“哥,你这位嫂夫人是从哪儿骗来的?长成这样,能看上你?”

冯茂白了他一眼:“我就这德行,就不能摊上个好媳妇?你瞧不起谁呢?我告诉你这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他话锋一转,得意地道:“你嫂子可不是凡人,乃是梨山圣母门下第三弟子,曾在东营大战于洪,一刀斩断红绒套索,你可瞧见了吧?”

高君保一惊,脸色都变了,忙抓住冯茂的手腕:“她是……梨山圣母的弟子?”

“你哥我能胡说?”冯茂瞟了他一眼,扬声问艾银平,“银平,他不信你是圣母门下。”

艾银平微红着脸,轻声道:“贤弟,你哥哥说的都是真的。”

“那……那太好了!”高君保又惊又喜,连忙上前作揖,“姐!姐夫!你们可得帮我一把!”

冯茂愣了愣:“咱俩什么时候成了一担挑了?”

高君保急得直搓手:“屋里说,屋里说。”说着,拉着他们进了旁侧耳房。

炕头火盆尚暖,几人围坐,高君保便从双锁山比武联姻、刘金定力战四门救李秀英、为他医病、被气走,再到他奉命登门请亲却吃闭门羹,一五一十讲了个明白,情真意切,言辞恳切。

“金定既是嫂子的亲师妹,那咱这亲事也不算乱来。”高君保搓着手,眼巴巴地望着艾银平,“你们可得帮我把她请出来。否则我空手回寿州,赵元帅定要砍我脑袋!”

冯茂听得直点头,忽然笑道:“让我想想怎么论合适……我呀,乐意当姐夫,有刘金定这么个小姨子,够我显摆一辈子的了。但我这人嘴碎,你们叫她别叫我哥哥,叫我姐夫算了,我才好意思胡说八道。”

艾银平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佯嗔道:“你再胡说,看我罚你不罚你!”

高君保也笑了,又忽然一正色道:“嫂子,我得罪了刘小姐,她不肯见我。我无意误入花家堡,多亏你们救了我这条命。如今命是你们救的,情是你们牵的,你们就帮我到底,把刘金定请出来。”

艾银平点点头:“既然你有悔意,金定不是不讲理之人。只要她见你,你就别再口快失言。”

冯茂拍拍他肩:“兄弟,有我在,你就放宽心。别说请她出寨,我还能替你铺好红毯。”

高君保一脸感激,正要再言,冯茂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这院子里还留着人不?别真空了家门。”

二人起身去后院查看,只见一间厢房内,花解玉的母亲尚坐在床边,穿着旧衣,双手交握在膝上,满面沉静,看起来仿佛在等一刀毙命。

冯茂夫妻忙进屋相劝:“夫人莫惊,我们不是屠戮之人。贵府与我朝虽有国仇,但妇孺无辜。若总兵将来能识时务,归顺我朝,弃暗投明,必有善果。”

花老夫人抬眸,泪光闪动:“老身虽管不了丈夫,然日后定不与宋军为敌。恩将军不杀之情,老身铭记在心。”

艾银平温言宽慰,又命家人备酒饭歇息,一众人略作休整,天已泛白。

红日东升,山鸟齐鸣,几人洗净尘土,整装待发。

冯茂与艾银平带着丫鬟留在山脚,高君保独自上山去唤寨门。山风呼啸,他高声叫门,喽兵却装聋作哑,充耳不闻。

正当他焦躁如焚之际,山路拐角处,刘凯带着十名喽兵巡山归来。

高君保见了他,如见救星一般快步迎上去:“刘凯,你这是去哪儿了?”

刘凯一怔,定睛一看,惊道:“哎呀,是高少爷?你不是早回寿州了吗?”

高君保一笑:“没有呢。我是来请你们小姐出寨的……”

山风猎猎,薄雾缠绕着双锁山的松林。山道口,刘凯从林间巡逻归来,一眼瞥见了在寨门口焦躁踱步的高君保。他的披风已被山风吹得凌乱,眼里满是疲惫与期盼的焦灼。

“刘凯!”高君保如见救星般快步迎上去,“你上哪儿去了?我在这儿等了半天。”

刘凯一愣,迟疑片刻,才叹口气:“高少爷,你的诚意,我替我们小姐领了。不过她今早天不亮就动身了,去了离恨天紫霞宫她要去见师父养伤疗毒,现在不在山上。”

“此话当真?”高君保一听,面色骤变,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马缰。

“我岂敢撒谎?昨天你来山寨,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实意想见她,所以才偷偷告诉你她在刘家庄。可惜少寨主并不让你见,你要是今天早来一步,或许还有机会。”

高君保一口气没缓过来,心口像压了块巨石。他转身望了望山道尽头的云雾,目光沉沉。过了片刻,他强压怒气:“你去通个禀,我要见老寨主。”

刘凯摇头:“老寨主卧病在床,昏沉不醒。少寨主已经吩咐了,全山上下不许任何人与你搭话,谁违令,就打二十军棍。我这会儿跟你说话,已经算冒险了。还有,昨天你送的那些礼物,少寨主让我扔了山沟里,我舍不得,收在屋里。你要不嫌弃,就带回去吧。”

“不了。”高君保苦笑一声,脸色黯然,“既然她不收,就当我没送过。东西你留着,算我一份心意。”说罢,他转身便下山,一言不发。

刘凯望着他落寞的背影,终究没有劝,只是低头转身。

山下,冯茂等人正牵马等待。高君保走到跟前,脸色阴沉如铁,一把将缰绳抓起:“哥,走吧!从今往后,我不再踏入双锁山一步!”

冯茂讶然:“怎么了?她家还是不让见?”

高君保冷笑一声,把刚才的经过学说了一遍:“我都低声下气了,人家还不依不饶。说什么请不回刘金定,元帅要杀我。可我不是请不回人,我是请回了我嫂子她也是圣母门下,有真本事,能破套索、能治伤,还救过我命。我要请她上阵,跟于洪一战,将功折罪!”

“好!”冯茂也不再劝,“你说得对,银平妹子的本事你也看见了。她愿意出力,自然能替你挽回颜面。既如此,咱们就别在这儿蹉跎时光,赶紧回寿州吧。”

高君保点点头,五人牵马而行,绕过山脚,顺官道南行。

次日晌午,众人刚走到寿州地界,天边忽然响起凄厉的牛角号声,隐约夹杂着喊杀之声。高君保心头一惊,立刻勒马:“不好,前线开打了!走,快些赶路!”

几人立刻催马狂奔,越过一个高坡,绕过林子,战场赫然展开在眼前

只见旌旗如林,金鼓雷鸣,南唐与宋军两阵对峙,士卒奔突如潮,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两军中央,一场惊心动魄的单骑对决正如火如荼。

一员女将,披发执刀,身披银甲,血染战袍,正与敌将鏖战。那正是汝南王夫人陶三春。只见她气喘如牛,左肩盔甲翻折,战袍破裂,身法却依旧凌厉,毫不退缩。

她对手却是一位陌生而凶悍的南唐大将。

那将身高丈二,腰宽如桶,面似朱砂泼墨,豹头环眼,红髯飞舞如火云,一张口,獠牙森然外露。头戴天王盔,身披天王甲,肩挂绿缎征袍,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魔神。他胯下坐骑,乃一匹罕见的宝马通体铁青,脑门高耸独角,臀后双圆白印,名曰“回头望月独角兽”。

手中更握着一柄奇特兵刃五般烈焰苗,状似五叉铁枪,重逾百斤,寒光四射,杀气逼人。

高君保看得浑身一震,从未在南唐军中见过此人。脸色倏然变得凝重:“这是什么怪物?南唐什么时候冒出这样一个妖将?”

这人本是南唐豪王的族弟,李后主李煜的皇叔,出身沙陀旧部,自幼习武修道,力能拔山,性情暴烈,却极有军略。早年他游历塞外,辗转苦寒之地,夺得一匹罕见的异种战马,名为“回头望月独角兽”,马如其名,铁青色的鬃毛宛若夜色,马额一撮白毫生角状,常回头嘶鸣,颇具灵性。

南唐边境,江风猎猎,乌云密布。秋日午后的天光像被压弯了的战旗,浓重而沉郁。辽阔的战场外,一队兵马疾驰而至,旌旗烈烈,马蹄卷起尘沙,似风雷滚滚,压向寿州城下。

为首之人,正是南唐江宁王李泊。

独角兽之上,李泊一身天王铠,绿缎征袍半披,浑身笼罩杀气。他擎着一杆罕见兵器五般烈焰苗,丈余长,后锥如枪,前端五叉如兽爪,寒光四溢,沉重非常。李泊端坐马上,如虎踞鹰扬,压得南唐阵前诸将不敢喘息。

此人原是南唐宿将,屡立战功后被封为江宁王。李璟禅位,李煜继统之后,将他养闲不征。如今因战事失利,军心动摇,老道于洪奉命出山,遍访天下异士,重新请出这位沉寂多年的杀神。

此行,于洪请来的并非寻常武夫,而是南荒北岭、湖泊山川间的怪才奇士:双钩将李兴,瑞云寺的怒僧,黄山天都峰的孤道,碧云观的隐修女,道姑、鬼王、水怪、四怪……二十余人,各怀绝技,陆续汇聚南唐大营,宛如妖星聚会。

大帐之中,林文善望着这批人物,暗自搓手:“好一番气象,好一番造化。”于洪却冷冷道:“昔年困赵匡胤于寿州,是我南唐最大错棋,空耗兵粮,失了先机。如今,要破宋军,须走险招,速战速决。”

林文善颔首,眉宇却仍忧虑:“只是那刘金定……此女闯我四十万大营,杀六将破四门,从容而退,还救走赵美容。女流之辈,竟有如此胆识,实非凡人。”

于洪闻言沉吟,眼神变得锋锐。他记得那个女子,曾在阵前舌战自己,言辞激烈,如利刃穿心,使他威风尽失。他本不信女将可敌大军,但对刘金定,却难以忽视。

“她有谋有胆,我不否认,”于洪低声道,“但世间女将纵有百计,若真上阵刀兵,她未必能敌得过我江宁王李泊。”

林文善问:“你打算如何?”

于洪目光如电:“明日攻城,不以围困拖延,直接叫阵。叫刘金定出城一战,我要亲眼看她本事。”

翌日清晨,寒露未散,晨雾如缥缈轻纱。

数千南唐兵卒,随李泊、于洪、林文善来到寿州城下,排列成燕翅阵型。战鼓擂动如雷,大炮轰响三声,战旗招展如火。李泊端坐马上,手执烈焰苗,冷眼扫视前方。

“儿郎们讨敌叫阵!叫那刘金定出马!”

几十名号手齐声高喊,声音在护城河上空回荡:“宋军听着!南唐元帅林文善、军师于洪亲临沙场,叫你们的女将刘金定出战!若不敢来,就叫赵匡胤写降书,纳顺表!”

声音清晰震耳,直透城内。

城上守军听得真切,不敢怠慢,连忙回帅府通报。

帅堂内气氛沉重,赵匡胤神情阴郁,左右诸将也各怀忧虑。

曹彬、冯茂下落不明,高怀德与呼延凤困于敌营,陶三春虽勇,独力难支。至于刘金定高君保至今未归,音信全无。

诸将皆受过伤,有人卧床未起,有人勉强行走,但再无人可任前锋。

蓝旗官奔入帅堂,声如炸雷:“启禀圣上,南唐大军压阵城下,明言点将刘金定出战,若不应战,便要万岁纳表归降!”

帅堂内寂然无声。

赵匡胤顿时拍案而起,龙眉倒竖:“再探!再报!”

天色阴沉,秋风瑟瑟,乌云翻滚,压得寿州城头沉闷如铁。城上旌旗猎猎,风过如刃,刮得人脸生疼。赵匡胤负手而立,盯着远处唐营旌旗密布,眼神沉如深井。听罢蓝旗官禀报,他眉头紧皱,转头看向堂内将士。

“怎么办呢?”赵匡胤一语沉沉,声若雷霆压顶。

陶三春霍然起身,目光如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去会一会那老道于洪。天下都说他厉害,我却未曾见识。自从从京城出征,还没打一场过瘾仗。今日若能得胜,正可鼓舞军心、壮我大宋之威。”她言辞铿锵,英气逼人。

赵匡胤轻点其头,眸中泛起一丝笑意:“朕在城头为你擂鼓三通,助你马到成功。”他话未落音,身旁军师苗从善已下令准备登城远观。

片刻后,陶三春整肃军容,率领副先锋李秀英、郑印等亲兵疾步出城。号炮三响,声震天宇。吊桥放下,铁门洞开,风从城门灌入,卷起一阵尘沙。

首先冲出的,是一百女兵。这些女兵非同寻常,皆为陶三春府中选出的壮女丫鬟。她们身高脚大,体格如牛,黑红脸膛透着英气。青帕包头,铜箍束发,战裙系牙,板带斜垂,手握盾刀,杀气腾腾。她们一现身,便如狂飙突起,踏碎战地。

她们列阵于阵前,盾列如墙,刀似霜锋。于洪站在唐营中,望见这些魁梧女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跟随他而来的道士和尚们面面相觑,心胆俱寒,口中念念有词:“无量天尊,哪里来的母夜叉……”

紧接着,陶三春执大刀,冲阵前勒马而立,旗风猎猎,她披甲而坐,如战神附体。身侧李秀英、赵美容亦横刀在侧,女将军临阵,毫不逊色男子。

林文善在唐营望见此景,心中打了个突:这些女兵怎一个“悍”字了得?他心虚地往后缩了缩,不愿亲上阵。可他还没回神,陶三春已高声喝道:“林文善,你枉为南唐元帅,兴兵犯我疆土,困我主公,此乃大罪。本帅陶三春,奉命救驾。你等若识时务,速速退兵称臣,否则今日就叫你们血染疆场、身首异处!”

她这一嗓子,声如惊雷,响彻天际,震得唐营战旗飒飒作响,林文善脸色当场变青:这、这是女人的声音?怎么比雷霆还凶?他心中犹豫:若硬着头皮上阵,倘若战败,颜面扫地;可若不应战,被女子羞辱,传出去更是笑柄。

正为难间,忽然背后一人跃马而出,大喝:“元帅放心,末将愿擒那婆娘!”

林文善扭头一看,是鄱阳湖上名声凶狠的“蓝面鬼”海金波。他光膀上阵,露出胸腹浓密毛发,皮带宽厚,双臂青筋暴起,手持一对狼牙棒,骑着一匹烈马,煞气逼人。跟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弟弟“花面鬼”海金涛,兄弟二人是于洪亲自请来的水匪悍将,凶残无比,劫掠无数。

于洪面无表情地一点头:“海将军出战便是。”

海金波猛然催马,拍马如飞,溅起尘土,驰到两军阵前,勒马而止,双棒如蛟龙翻滚,指天划地:“哪个泼妇过来送死?”

话音未落,赵美容拍马出列,英姿勃发,朗声高呼:“陶元帅,末将讨令,斩此鬼物!”声音清脆却透着杀意。

烈日当空,沙场如烘炉炙铁,战鼓轰鸣,旌旗猎猎。赵美容跨桃花战马立于阵前,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起,映着她冷峻的面庞。陶三春侧首望去,眼神凝重,低声叮嘱一句:“小心,那贼子出手狠辣。”

赵美容微微颔首,轻抚缰绳,战马似与主人心意相通,嘶鸣一声,如一道白光般冲出城门,直奔蓝面鬼海金波而去。

对面那贼汉,身披粗布,仅系一条黑色宽带,露出前胸乱蓬蓬的护心毛,双臂纹着奇异图腾,一看便是江湖上亡命的凶人。他不屑一笑,双手舞动狼牙棒,连环猛击,一招劈顶砸脑,一招穿耳裂颅,招招狠辣,毫无章法,却力沉如山。

赵美容冷眼观之,挺刀于胸前格挡,“铛啷!”一声巨响,刀锋与狼牙棒碰撞,火星四溅,震得她手臂微微一麻,右侧狼牙棒紧随而至,她身形一矮,刀光掠地回旋,反手一斩。那刀如电蛇般扫出,海金波愣神片刻,尚未收招,大刀已自他腰间贯入。

“哎呀!”他凄厉一吼,鲜血狂涌,狼牙棒脱手,跌马而逃。血迹沿路淌出一线黑红,未及数十步,人马双双翻倒在地,气绝当场。

南唐阵中惊呼四起。

花面鬼海金涛眼睁睁看着兄长战死,目眦欲裂,撕心大叫:“兄长我定替你报仇!”说罢,催马扬尘,双手舞动双头蛇兵刃,挟恨冲来。

赵美容收刀在手,再战来敌。双头蛇枪尖锐利,四刃寒光闪烁,兵器未到,劲风扑面。两人你来我往,转战三十余合,赵美容汗水湿透征袍,气息渐乱,马蹄下尘土飞扬,旌旗摇曳。忽一招疏忽,花面鬼一记狠刺,直中她心口。

“哧!”破空之音带着铁叶碎裂声。

赵美容一声闷哼,战马踉跄,她嘴角泛出血丝,却并未倒下。原来那枪虽破护心镜,却未伤及皮肉。她身着软甲,只是内腑震荡,一口血喷出,顿感气息紊乱,强忍剧痛拨马后撤。

花面鬼眼见得手,乘胜追击。

“赵皇姑退下!”陶三春怒喝,金背砍山刀舞出半月金光,战马一跃而出,迎面挡在赵美容身前。

花面鬼双眼赤红,暴吼:“我是海金涛,花面鬼,我来取你狗命!”

陶三春冷然道:“你哥哥死于我军将手中,我今日送你一块儿下地狱!”

花面鬼怒不可遏,双头蛇并肩击落,如双星坠地,气势逼人。陶三春不躲不避,斜身于马鞍,双臂蓄力,将金刀横空一挡。

“锵!”

震耳的金铁交鸣声中,海金涛手臂剧震,虎口迸裂,双头蛇脱手飞出,坠入尘沙。人尚未回过神来,陶三春已纵马近身,一刀直劈!

“唰!”

金刀仿若霹雳,刀光从头顶劈至腹部,一道血痕自顶贯胸,直至裆下,鲜血喷涌如柱。花面鬼连哼都未及一声,便被拦腰破体,尸分两段。

那坐下战马也不幸被力劈之下,脊梁断裂,哀嘶一声,倒毙沙场。

陶三春不怒自威,举刀一扫,鲜血飞溅,她冷冷在尸体上一蹭刀锋,将金背砍山刀交左手,右手高举雉鸡翎,仰天长啸:“还有哪个敢来战!”

午后烈日如火,战场上一片血尘翻滚,尸横遍野,火光将天空映得如地狱一般猩红。风卷旌旗,鼓角齐鸣,陶三春立于阵前,身披残甲,金背大刀高悬如电,神情冷冽如霜。她连斩四将,所向披靡,马蹄下已血迹斑斑,敌军早被杀得心胆俱裂,一时无一人敢应战。

但战局未稳,杀声未歇。

忽有一骑从敌后扬尘而来,战马生得奇异,通体黝黑,额上独角,步步如风,正是号称“回头望月独角兽”。马上之人,盔甲耀眼,怒目圆睁,正是南唐江宁悍将李泊。他刚抵寿州,便得知胞弟李兴已死于陶三春刀下,勃然大怒,提枪上阵,誓要血债血偿。

李泊乃是江南名将,力大如牛,手中五股烈焰苗枪舞动如龙蛇翻腾,枪风炽热,带着焦灼的气息。陶三春虽久经沙场,但连战四场,此刻体力早已接近极限。她咬紧牙关迎战,银牙紧咬,汗水顺着鬓角流入眼中,模糊视线,盔甲几处开裂,战袍被风撕得猎猎作响。

两人激战二十回合,刀枪交击,火星四溅。李泊势如破竹,步步紧逼,招招狠辣。陶三春力不从心,喘息渐重,手中金刀几次被震得脱手,盔歪甲斜,袍散带松。她心中却仍不肯退让,咬牙死守,只因她知道,自己若败,整个宋军将崩。

城头之上,赵匡胤本在亲鼓助威,眼见王妃渐落下风,脸色骤变,双手紧攥鼓槌却已忘记挥动。苗从善站在他身后,也眉头紧锁,不敢多言。赵匡胤喃喃道:“她若战死,如何对得起子明泉下之灵?”

而此时,阵前的郑印早已按捺不住。他目睹母亲身陷苦战,怒火中烧,策马疾驰,银枪如龙直刺而出,欲要援战。

但南唐岂会坐视?巢湖四怪齐出,一左一右四马横扫,将郑印拦在阵前。赵美容见状,心中大急。她是女中英杰,自知此战若演变成混战,宋军必败。可是此刻,她也无力改变战局,只能咬牙死守。

就在危局将倾之时,远方尘土滚动,战马嘶鸣,如天兵突降!

三骑横空而至,最前一人矮小精悍,正是冯茂,身后紧跟艾银平,一袭轻甲银带,英姿勃发,而压阵者,乃是高君保,银枪在手,寒光四射。

三人见战况危急,来不及多言,当场披挂上阵,刀枪出鞘,杀意如风。

艾银平率先冲入战圈,脚下白马如飞,长刀一扬,直扑李泊而去,刀光如雪,寒意逼人,杀声震天。冯茂、高君保随后跟进,战局瞬时翻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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