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外,喊杀声震天。鼓角齐鸣,尘土翻卷。几千名披甲兵将涌到宫门前,喊声震得瓦片都在颤。
“替郑王爷报仇!”
“杀昏君!诛奸妃!”
赵匡胤坐在金殿上,脸色发白,连手里的玉玺都在抖。
他这一生打过无数仗,见过成山的尸体,从没怕过谁。可今天,他怕了
他怕一个女人。
陶三春。
那是郑子明的妻子,一个能征惯战的女将。
她敢打敢杀,天生就是一副不服输的骨头。如今丈夫被冤死,她带兵闯宫,声势汹汹,赵匡胤心里清楚:这一次,来者是要命的。
他坐在龙椅上,背后冷汗一股股往下流,喃喃道:“这娘们……真要是闹起来,朕也挡不住啊。”
他害怕陶三春,不仅因为对方武艺高强,更因为他心虚。
一来他确实理亏,明知道是酒醉错杀了忠臣,如今孤儿寡母上门,他心里怎么也不安。
二来这女人太厉害,当年就打过他。
那时候天下还没定,赵匡胤和郑子明逃出京城,路上又饿又渴,看见一片西瓜地,俩人饿得实在受不了,就溜进去偷瓜吃。谁想到刚掐了一个瓜,就听见一声暴喝:“谁敢偷我家的瓜!”
赵匡胤一抬头,只见一个女的翻身下马,腰挎双锤,胳膊比他还粗,眼神跟刀子似的。那就是陶三春。
郑子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一锤砸翻在地,赵匡胤吓得抱头不敢动。
陶三春的父亲陶九公赶来,一看是两个年轻人,气得要把他们押去官府。
正这时候,一个道人过来拦住了去路。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苗光义。
他笑着对陶九公说:“陶兄,这两个不是贼,是天命之人,将来要成大事。”
陶九公半信半疑,苗光义又笑道:“不信就等着看。若能让你女儿嫁这小子郑子明,将来陶家一定光宗耀祖。”
陶九公哈哈一笑:“也好,也好!”
就这样,陶三春和郑子明定了亲。
此后,她更加刻苦练武。早上打拳,晚上练刀,连下雨天都不停歇。陶九公常常感叹:“这孩子要是男的,准能当将军。”
只是他也发愁
这闺女都十六七了,还没人敢娶。长得高大壮实,皮肤黑,脾气火爆。村里人都背地里说,谁娶陶三春谁倒霉,打架一巴掌就能打死丈夫。
命运偏偏喜欢捉弄人。
几年后,郑子明立了功,得封为王。陶九公派人送信,说闺女要进京成亲。嫁妆整整十车,光彩耀目。陶家两兄陶刚、陶义押车护送,浩浩荡荡地向京城走去。
那边,赵匡胤得知消息,亲自帮郑子明操办婚礼。
他笑着对高怀德说:“三春可是个女中豪杰,你闹洞房的时候悠着点,别惹她火。”
高怀德不服气:“我不信,一个女人还能厉害过我?”
赵匡胤打趣道:“那好,你若赢了她,我把一年俸禄都给你;你若输了,一年俸银给她买胭脂。”
张光远在旁起哄:“那干脆装成山贼,在路上劫她一劫,看她真本事!”
几人哈哈大笑,便定下了这个“恶作剧”。
三天后,陶三春车队进了松林。松林寂静,阳光透过树叶洒在红轿上。
高怀德早已装扮好,脸抹灰土,腰插长枪,带着几个兄弟从林中冲出,呐喊道:
“前面车队停下,把美人留下当压寨夫人!”
陶刚、陶义吓得掉头就跑,冲进车队去喊:“妹妹,不好了!前面有响马,要抢你当压寨夫人!”
陶三春本是骑马来的,没坐轿子。她听完哥哥这话,反倒笑了,笑声里透着一股冷意。
“还有人敢抢我?”她眼神一冷,“好啊,我倒要看看,谁胆子这么大。”
她把马一拨,抬手取下腰间的大刀,策马来到队伍前。对面那群装扮成山贼的“好汉”正呼喝着,领头的赫然是高怀德,脸抹黑灰,装得煞有其事。
“山贼!”陶三春冷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抢个女子做压寨夫人!”高怀德咧着嘴,大声吼着,心里却早有点发怵。
陶三春一听,气得笑了:“你是缺娘还是缺姑奶奶?不用抢,我跟你走!”
这话一出,笑声全没了,高怀德脸都僵了,心想:完了,这女人不是一般的狠。
赵匡胤躲在林子后,看得前仰后合,笑得直不起腰。
陶三春一夹马,亮刀冲上。高怀德也只得迎战,长枪一抖,马蹄翻飞。两人一个使刀,一个使枪,刀枪相撞,火星乱溅。陶三春刀势如雷,刀刀奔着人要害去;高怀德假打,手下留情,心里却直打鼓真要伤了人,新娘子还怎么成亲?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陶三春忽地一声怒喝,刀风横卷。高怀德低头晚了半拍,只听“咔嚓”一声,头盔被削飞,头发散乱,吓得他掉头就跑。
“你敢占姑奶奶便宜?我抓住你,撕碎了喂鹰!”陶三春怒吼,策马狂追。
高怀德边跑边喊:“二哥救命!”
赵匡胤这才意识到玩笑开大了,忙从林中跳出。照理说他该先表明身份,可他慌了,反而先大喊:“贤弟别慌,我来救你!”
结果不说还好,这一嗓子在陶三春耳里听来,简直是同伙的口气。她压根没认出赵匡胤是谁,当即翻腕一刀,寒光逼人。
“当啷”刀剑相碰,火星四溅,赵匡胤被震得虎口发麻,长剑脱手飞出老远,脸都吓白了。
要说她怎么没认出他?当年陶三春只在逃荒时见过赵匡胤,那时他灰头土脸,如今锦衣华服、威风凛凛,谁能认出来?
陶三春再次抬刀,赵匡胤慌忙后退,袖口被刀锋划开一道血口子,疼得他大叫一声:“三弟快出来救我!”
郑子明在林子后探头一看,吓得掉头就跑:“二哥啊,这祸是你惹的,我不管了!”
赵匡胤气得直跳脚,冲着陶三春喊:“三弟妹,住手!愚兄乃赵匡胤是也!”
陶三春勒马一停,眼神一凝,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
“你是谁?”
“赵匡胤。”
她这才恍然大悟,神情却一点没缓和,反而冷冷道:“兄长,刚才这是怎么回事?”
赵匡胤摸着被划破的袖口,尴尬地笑了笑,只得老实交代那是几个弟兄打赌闹着玩的,想试试三春的本事。
陶三春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二哥,你们这是玩笑?你们这是侮辱!我陶三春虽然是个民女,可也有骨气。今天你们把我当笑话看,我走!”
赵匡胤忙拦:“弟妹息怒,是哥哥的错。”
这时张光远、罗延西、高怀德、高怀亮一齐出来,连连作揖赔不是:“嫂子恕罪,嫂子恕罪!”一口一个“三嫂”,喊得她脸都红了。
陶刚也上前劝道:“妹妹,别气了,这都是兄长们的玩笑。咱们还是进京成亲要紧。”
陶三春看了郑子明一眼,长叹一声:“算了,看在夫君的面子上,这事到此为止。”
自那以后,赵匡胤、高怀德他们谁也不敢再和她开玩笑。高怀德还真按赌约把一年的俸银交出来。郑子明数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我夫人真有本事,一出手就挣这么多钱,改天缺钱还让她再打一顿。”
众人哈哈大笑,但从那以后,谁再见陶三春,都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句轻慢。
成亲之后,陶三春贤慧能干,既懂兵法又持家有方。她常劝丈夫勤练武艺,不要荒废本事。第二年生下一子,取名郑印。小家伙从小机灵,三岁就学舞枪弄棒,像极了他爹。
王府里上下百余人,全由陶三春训练。她让仆从学拳脚,让亲兵练阵法,说是“防身亦是忠主”。
等郑印十岁时,汝南王府兵强马壮,家中和睦。
可天有不测风云。郑子明在朝堂打了韩龙,这一巴掌,打出了命案。
韩素梅与兄长密谋报复,设计将郑子明诓入宫中。陶三春几次派人去探,都被拦在外院。她整夜没合眼,心头的不安像火一样烧着。
天色渐亮,阴云未散,寒风裹着宫城的钟声传到汝南王府。陶三春一夜未眠,心中像压着一块巨石。她在屋中来回踱步,烛火摇曳,映得她的脸又青又白。
刚要派人进宫探信,一名老太监被守门家丁领了进来。那太监年纪六旬开外,身形佝偻,衣衫被晨雾打湿,面色紧张,眼神闪烁不定。
“你是谁?宫里来做什么?”陶三春警惕地问。
那太监弯腰施礼,声音发颤:“王妃,奴才叫张明,是御膳房的太监。郑王爷待我有恩……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说清楚。”
张明抬起头,声音有些哽咽:“那年刘承佑当皇上,我净身入宫。柴王登基改朝换代,宫中血流成河。那时当兵的闯进御膳房砍人,我被刀架在脖子上,眼看就要死。是郑王爷经过,劝了一句:‘他是个做饭的太监,留他性命。’从那以后,我记他一辈子的人情。如今他死得冤枉,我不说不行。”
陶三春的心忽然一紧,脸色沉了下来:“你说什么?死?”
张明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今日一早,宫里传言,分宫楼前停着一具尸体,没头。奴才不信,去看……那身上的锦袍,是郑王爷的。我又听人说,韩龙早朝时捧着一个托盘进殿,说是‘叛臣郑子明之首’。奴才听了心惊,就去桃花宫探查。那儿有个宫女与我有点亲戚,她悄悄告诉我,郑王爷是被韩氏兄妹陷害昨夜假传圣旨,趁皇上醉酒,将他杀了。”
话音落地,屋中寂静得能听见风吹烛泪的声音。
陶三春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天旋地转。她双手发抖,死死抓住张明的胳膊:“你说的……是真的?”
张明泪如雨下:“奴才拿命担保,句句属实!王爷死得太惨,您要替他报仇啊!”
陶三春愣了片刻,喃喃道:“替他……报仇?”
她忽地直起身,寒光在眼底闪过:“我知道了。你走吧,若有来生,王爷会记得你这一恩。”
张明磕头离去。
不多时,张光远的急信被送来字迹潦草,只有几句:“郑王被害,王妃速作决断。”
陶三春捧着信,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碎了。她再也忍不住,回到卧房,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将军啊!我不让你去那宫中赴宴,你偏要去!如今身首两分,叫我和孩子怎么活!”
哭声凄厉,透过纱窗传到院中,府里仆人个个落泪,却无人敢上前劝。
老总管郑福悄悄把年仅十岁的郑印带了进来,蹲下身在他耳边低声说:“少爷,你爹……被害了。”
小郑印愣了几息,忽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爹!”
郑福握着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哭没用。要报仇,就得让王妃知道。告诉你娘咱们要替你爹报仇!”
郑印擦着眼泪跑进屋里,一边哭一边喊:“娘,别哭了!爹的仇得报!”
陶三春猛地抬头,泪水模糊的眼中闪出一丝血光。她抱紧孩子,声音低哑:“好孩子,妈的心肝。走!点兵去,为你爹报仇!”
她披上外袍,走向大厅。
“郑福!”
“在!”
“你跟了我们多年,忠心可鉴。今日王爷含冤惨死,我不能坐视。你去把府里人都叫来家将、仆役、侍女、护院,凡愿为王爷报仇的随我去;胆小怕事的,给银子,离府回家。”
她的声音沙哑而坚定:“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陶三春,就算拼上性命,也要让害我夫君的贼人血债血偿!”
郑福重重点头,热泪滚落:“夫人放心,我们跟定您!王爷待我们如兄如父,今日我们要以命相报。哪怕只会摇旗呐喊,也要替王爷撑场!”
陶三春动容,深深鞠了一躬:“好兄弟们,陶氏一族不会忘记你们!”
她回身,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子:“郑印,快给叔伯们磕头!”
小小的身影跪在厅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众人无不泪下。
陶三春抹去泪,挺直腰杆,解下凤钗,换上铁甲征袍,披上披风,腰挂长刀。她站在厅口,眼神坚冷如铁。
“备马拾刀随我杀向午门!”
黎明的第一缕光,照在王府的红墙上,却比夜更冷。陶三春披甲而立,长发束起,眉目间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她翻身上马,儿子郑印骑着小马紧随其后,母子俩一前一后奔向教场。
晨雾笼罩的校场上,号角未吹,铁甲已亮。五百名亲兵早早列阵,盔甲上还带着露水。有人认出王妃,一声惊呼后,众人齐刷刷跪下。陶三春勒马居中,声音冷而稳:“诸位!王爷含冤惨死,身首分离!我陶三春今日不为情,不为怨,只为报仇雪恨谁愿随我去杀奸救主?”
“誓为王爷报仇!”
五百人齐声高呼,喊声如雷。有人举枪,有人挥刀,眼中尽是怒火。
陶三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抬手一指前方:“目标午门!”
五百亲兵如洪水般涌动,铁蹄砸碎地砖。后方又有上百家仆男女涌来,丫鬟拎着刀,护院抡着棍,老仆捧着枪他们不是军人,却都咬紧牙关,跟着王妃往前冲。
一路走一路喊:“汝南王被冤杀了!为忠良报仇去!”
喊声在街巷间回荡,半个汴京都被惊动。
街市上的百姓纷纷探出头来,有人拍着胸口骂:“郑王爷是好人!竟被害死?”
也有人抄起锄头、木棍加入队伍:“走!咱也去看看!”
人流滚滚,像滚雪团般越聚越多,等走到午门时,已聚成上千人的洪流。
城头上,黄门官脸色惨白,慌忙喝止:“前方禁地!不许靠近!再往前一步,放箭!”
陶三春策马而出,披风猎猎作响,刀光映着朝阳。她仰头冷喝:“我是汝南王之妻陶三春!我夫忠心为国,却被奸人害死,今来要个公道!你速去通报天子交出凶手,还我清白!否则,我要血溅金殿!”
黄门官额头冷汗直流:“王妃,退一步吧,您这样是造反之罪啊!”
“造反?”陶三春冷笑,“我丈夫忠臣被杀,我为他讨命,就是反了天下?”
她一挥手:“开路冲!”
人潮咆哮着往午门扑去,声浪震天。
黄门官惊恐大叫:“关门!放箭!”
“嗖嗖”无数羽箭自城楼射下。陶三春当先立马,双刀齐举,翻腕拨挡。箭如飞蝗,刀似电闪,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不断。几名亲兵倒地,鲜血溅在她的甲胄上,她眯眼望着高楼,沉声一喝:“退下!”
人群稍歇。她举刀指天,声如洪钟:“听我命令无令不得喧哗,无令不得攻门!我不是要造反,我要问一个理!”
她抬头对城楼上的黄门官喝道:“快去金殿禀报赵匡胤,叫他交出凶手!若不交,我要闯皇宫,血祭我夫!”
黄门官颤声应下,急忙转身跑去。
郑福靠近低声道:“夫人,那些人报喜不报忧,皇上未必知道。要让他听见得放炮示警。”
陶三春点头。
炮手早已准备妥当,火绳点燃,“哧”的一声,三声巨响接连而起。
“轰轰轰!”
火光冲天,午门震动,宫墙上的金瓦都被震得颤抖。
宫中,赵匡胤正坐在金殿,听着外头人声汹汹。那三声炮响如闷雷,震得龙椅都在微微抖。
黄门官匆匆跑上殿来,跪地高呼:“启奏万岁,大事不好!王妃陶三春披甲带子,率兵数千,围困午门!要替郑王爷报仇,要求交出凶手,否则要杀上金殿!”
赵匡胤脸色惨白,手指在龙案上轻颤。
“朕知道了,下去吧。”
“是。”
那黄门官故意添油加醋,将“数百人”说成“数千”,心里暗暗叹息:陶王妃替忠良讨命,若能吓醒圣上,也算为郑王爷伸了冤。
赵匡胤坐在龙椅上,心乱如麻,额角的青筋直跳。
他闭上眼,胸口起伏剧烈
陶三春,这个女人不是一般人。她有胆有谋,曾经一锤打翻过他,如今为夫复仇,真要闹起来,连皇宫都挡不住。
“郑子明死,文武皆怒,”他心想,“我若强压,只会激众怒;若偏袒韩氏,又陷天下议论。”
他咬牙自语:“此事不怪我,是韩龙与素梅假传圣旨,我……我只是酒醉之言。”
但他心底却清楚,那晚确实说了“要是别人该杀”只是没人听清“别人”二字。
他抬头望着殿外那缕光,苦笑一声:“错在我呀。若不贪一夜酒色,也不至此。”
思绪如乱麻
如何安抚陶三春?如何保全韩氏兄妹?又如何洗清自己的嫌疑?
他闭上眼,低声喃喃:
“既要息众怒,又要护颜面……这天底下,哪有三全其美的法子?”
金殿之上,气氛压抑得仿佛凝结成冰。晨光透过殿门洒在鎏金地砖上,冷得刺眼。赵匡胤坐在龙椅上,面色铁青,指节死死掐着龙案边缘。外头炮声已停,午门前却仍喧嚷如潮那是陶三春的兵,已将皇宫团团围住。
赵匡胤心头一阵烦躁,胸口像压着块滚烫的石头。他知道,郑子明死得冤。更清楚,自己这一桩“误杀”,说出去谁都不信。陶三春此刻披甲带刀,带着孤儿寡母闯到城门,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而他是君,却成了负义之人。
“该死的!”他在心中暗骂一声,随即又有些发虚。
他想了许久,终究叹了一口气:“我不能一个人担着,得叫群臣替我分忧。”
他抬头扫了一圈,只见殿上百官垂首无言。文臣握着笏板,武将拄着长刀,一个个低眉顺眼,生怕被点到名。金殿寂静得能听见外面远处的鼓声。
赵匡胤的火气一点点往上窜:“都说聪明莫过帝王家?哼,不过是你们捧出来的笑话罢了!没有你们这些人出谋划策,朕算什么聪明!”
他强压怒气,换上一副假笑,声音却发抖:“众位爱卿郑王爷被误杀,朕心痛如绞,定当厚葬!只是陶王妃不明是非,如今兵临午门。谁愿替朕出宫一劝,让她退兵?此举既是护国之功,也是忠义之举。”
金殿上一片沉默。百官相互对视,眼神中满是无声的交流。
“你去?”
“我才不去。”
“谁去谁倒霉。”
张光远、罗延西、石守信、史彦超几人低头交谈,声音极低。张光远咬牙道:“谁敢去,我第一个骂他。三哥死得冤!如今皇上偏袒奸佞,我们还替他说话?做梦!”
罗延西冷笑一声:“我若脾气再比前几年火,早就冲上去把韩氏兄妹提了。”
石守信叹道:“算了,咱暗里帮三嫂一臂之力就是了。谁去劝,谁就是助纣为虐。”
史彦超嘿地一声:“还帮?就咱几个人那点本事,去了也是被陶三春打回来的料。”
赵普在下首默不作声。他心思深沉,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皇上啊皇上,你舍不得那韩氏兄妹,迟早要自食其果。陶三春占理,文武皆愤;若逼得她真反,这天下还稳得住吗?
赵匡胤看着一张张冷漠的脸,心里一阵发毛。他连问数声,却无人应答,金殿上的窃语渐起。
赵匡胤面色阴沉,眼中隐有血丝。他猛地一拍龙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朕有难,你们一个个装哑?到底是为朕效命,还是要看朕笑话?”
一阵沉默之后,罗延西的声音忽然在殿中响起,冷得刺耳:“万岁这事,还是自己去吧。”
赵匡胤脸色一变,刚要发作,殿门外传来急报
“启奏万岁!陶王妃请圣上登城答话,再不出宫,她要破午门了!”
赵匡胤心头一震,强压着怒气:“退下!”
太监跪退下去,殿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赵匡胤手指在龙案上轻轻敲着,眼神阴鸷。
他当然不敢出城。陶三春若真当面质问,提起往日结义之情,揭他那“误杀”的疮疤,他这个天子颜面何存?
可若不出,又该如何收场?
他左右一看,忽然目光落在东阶。
“赵丞相!”
赵普心中一惊:完了,点到我了。
他缓缓出列,低头行礼:“臣在。”
“卿可有退兵之策?”赵匡胤问。
赵普沉默片刻,缓缓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请万岁派兵镇压。”
赵匡胤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镇压?你以为朕不懂?此事理在她,若动兵,朕成了屠妇寡子的暴君!赵爱卿,你让我如何收场?”
赵普依旧低头:“臣言不合圣意,罪该万死。”
赵匡胤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陶三春是我弟妹,朕不愿动刀兵。此事,只能善劝。赵爱卿,你德高望重,口才出众,就由你去吧。”
赵普的心猛地一紧,额头冷汗直冒:“万岁,我乃文臣,陶三春是武将,又有杀夫之仇,我去了只怕她连我头也砍了。郑王已死,她若肯听劝,天下便无烈妇。她要报仇,谁拦得住?万岁要我去,那是让我白死。我死也罢,可她不会因此退兵,反倒更乱。”
赵匡胤沉默良久,目光阴沉似铁:“赵爱卿,你是文官之首。朕若不托你,又能托谁?你不敢去,便替朕选一人去但此事,朕只托你。”
紫宸殿内,晨光从雕花铜窗洒下,映在鎏金的地砖上,光华如火,气氛却冷得让人透不过气。赵匡胤坐在龙椅上,眉头紧皱,指尖轻轻叩打着龙案,心里一阵烦躁。外面午门炮声初歇,陶三春的喊声仍在回荡,震得殿瓦都在轻颤。
赵普垂首侍立,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一众噤声的群臣每个人都在低头装死。赵匡胤一肚子火气,却发不出来。他知道,所有人都明白郑子明的死不是意外,却没人敢戳破。皇帝想要“劝退陶三春”的人选,无非是想让别人替他背锅。
赵普心中冷笑:
好一个推得干净。让老夫去替你擦血?想得美。
他当然有法子。若论干净利落、立竿见影,只要把韩龙兄妹绑在午门前问斩,既能祭郑王在天之灵,又能洗脱皇上的嫌疑。可他心知肚明,这话若出口,不但不会得谢,反要被当场问罪。那韩素梅是赵匡胤的宠妃,韩龙又是御妹的亲兄,触动的是圣上的心头肉。
不能说真话,那就得出“巧话”。
赵普眉头微蹙,脑中灵光一闪:
圈子里的事,还得圈里人去解。
他想到了一个名字。
“臣有本奏。”赵普忽然上前一步,俯身行礼。
赵匡胤抬眼:“讲。”
“话不传六耳。”
赵匡胤一怔,目光闪烁,示意殿内人等退开。周围顿时静了,只有烛焰轻微跳动。赵普走到龙案前,压低声音,语气稳重而笃定:
“万岁,陶三春这等烈性之人,不可用兵,只能安抚。要劝退她,须找一个人德高望重,武艺冠群臣;为她所服,又与陛下有亲、与郑王有旧。此人出面,陶三春必退。”
赵匡胤微微皱眉:“如此人物,上哪去寻?谁能让她心服?”
赵普缓缓一笑,俯身一寸:“老驸马,东平王高怀德。”
赵匡胤心头一震,恍然醒悟:“对……对呀!他是御妹丈,与郑王交厚,又是陶三春敬重的武将。他若出面,必能镇住!”
说到这里,他忽又迟疑:“只是……我怕他不去啊。要是他当着文武群臣的面推拒,我是怪他不怪他?”
赵普双手一揖,微笑不变:“万岁,臣有一策。此人最重情面,若陛下屈尊亲求,他心里再有千般不愿,也会咬牙去做。只要万岁亲身一拜,他便无退路。”
赵匡胤怔了片刻,随即拍案一笑:“好计!”
赵普微退半步,心底叹息一声:
万岁,您要的是面子,我要的是命。既然您不肯流血,那就让别人去挡刀吧。
赵匡胤当即离座,迈下玉阶,龙袍的金线在地砖上拖出一道流光。他走到高怀德面前,语气罕见地柔和:“御妹丈,孤求你一次。你与郑王情同兄弟,如今他含冤而死,你若不出面,谁能劝退陶三春?孤知此行艰难,但唯有你能平此祸端。”
说罢,他竟弯腰作揖,一躬到地。
这一拜惊得满殿失色。
高怀德愣在原地,急忙闪身相让:“万岁,折煞微臣了!”
他抬头一看,只见赵普立在一旁,双眼半眯,胡须轻拂,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那笑里分明透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高怀德心中暗骂:
好个老狐狸,果然把火往我身上引!
但他心里又清楚:赵匡胤固然有错,可天下若乱,终究还是百姓遭殃。陶三春血性刚烈,一旦反出午门,这一座京城恐怕要化作火海。
他拱手沉声道:“万岁,臣不推辞。但臣有话要先说明。”
赵匡胤目光一亮:“御妹丈请讲。”
“陶三春乃烈妇,为夫雪冤,理在她。臣若前往,不能空口白言。陛下须允臣三事抚恤其母子,以慰忠魂;赦免王妃罪名,以示宽仁;若陶三春有所请,只要不过分,陛下皆应允。”
赵匡胤急道:“行、行!只要能解此乱,她要什么朕都答应,你就替朕做主!”
高怀德回身,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地说道:“此言为圣旨,当着满朝文武,诸位都记下了。若有违背,天下自有公论!”
殿上百官齐声应诺。
“好。”高怀德拱手一礼,神色肃然,“臣这就去。”
他转身欲行,走到张光远身旁,低声叮嘱:“盯紧韩龙,别让他跑了。”
张光远点头。
高怀德整了整披风,大步走出金殿。殿外的阳光刺目,午门高悬,尘烟翻卷。
他来到城下,仰声道:“传我旨意陶王妃退后一箭之地,东平王高怀德求见,有话相商!”
御林军高声应诺,回声传遍午门城头。
“陶王妃!请您退后一箭之地,东平王爷来了!”
听到这名字,陶三春心中一震。她勒马回头,举刀一挥。队伍如潮退下,刀枪整齐落地。
午门“吱呀”一声开启,高怀德缓步而出,盔甲在日光下闪着冷光。
他抬头望去,只见对面尘烟滚滚,陶三春立在马上,披发披甲,怒火映在双眼中。她的身后,白衣少年郑印端坐在小马上,额上绑着白带,神情冷峻如冰。
高怀德喉头一紧,心中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他缓缓上前,单膝跪地,朗声道:
“贤德的王嫂高怀德拜见!”
那一跪,不仅是对烈妇的敬意,更是替赵匡胤、替天下人,
向那一腔忠魂,赔一个迟来的礼。
陶三春立马当街,银盔下是一双喷火般的眼睛,浑身铠甲带着血痕,刀锋寒光闪烁。她拨转马头,面向来者,刀随手换于左掌,声如洪钟:
“高王爷免礼。我陶三春算不得什么人物,也不敢劳千岁大驾,还是请起吧。”
这话虽带客套,语气却透着寒意。她今日不屈、不让、不低头,哪怕是当朝千岁,也不能叫她心软半分。
若是寻常日子,她必定下马施礼,毕竟对方身份尊贵,是夫君的结义兄弟,是昔日并肩杀敌的同袍。但今天,她顾不得了血海深仇未报,敬礼作何用!
陶三春当街厉声:“高王爷,我今日确实无礼,是为我丈夫郑子明报仇,特来讨伐凶手。郑王当年随赵匡胤南征北战,枪林弹雨中屡立战功,虽无大勋,也算鞠躬尽瘁。如今,赵匡胤忘恩负义,忘了结拜情义,忘了我丈夫昔日救命之恩,更忘了他身边这些立功之臣!一句醉酒,一场桃花宫筵席,便让忠臣身首异处!今日,我陶三春便要讨伐这负心狼主,叫他出来伏法偿命!”
言辞如剑,每个字都如千钧之力砸向在场众人。御林军侧目,群臣噤声,风中只有她怒发飞扬、战甲铮铮。
高怀德迎风立马,闻言不怒,反而拱手上前:“王嫂息怒,容小弟把话说完,你再定夺是否讨伐陛下。”
陶三春眉头一挑,冷笑一声:“说?你还说得着?你是赵匡胤的妹夫,怎能不偏向他?我们这孤儿寡母,哪有你们活人的分量?死人还有人帮吗?交你也没用!”
这番话说得高怀德一口气差点堵在喉头。他心里又急又恼,暗骂赵普百遍:早知如此,哪还愿意出来顶这个火头!
他咬了咬牙,急道:“王嫂,情是如此,但理不能不讲。皇上确实失礼,龙目无恩,小弟也不为他辩护。若嫂嫂真有意,我愿与您一同起兵,讨还血债,为郑王兄报仇雪恨!”
此言一出,陶三春眼中杀意顿缓,凝视高怀德:“高王爷此话当真?”
高怀德郑重道:“我高怀德对天盟誓,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陶三春面色终于稍缓,拱了拱手:“既如此,我谢高千岁。可此仇如何报?你可知我三哥到底如何被害?”
“传言太多,但多为讹传。我这便一五一十告知王嫂。”高怀德收起刀马之姿,言辞沉痛。
陶三春深吸一口气,挂起大刀,跳下马来:“贤弟,请讲。”
于是,高怀德把从韩素梅兄妹布下酒局、桃花宫设宴,直到郑子明被斩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声音如裂冰般冷峻。
“嫂夫人,此事从头到尾,圣上未曾亲下杀令,是韩氏兄妹设计陷害。万岁虽醉,但也言明‘骂了便骂了’,若是他人,断难宽恕,但郑王是亲弟兄,他怎会动手?韩龙却趁万岁醉卧之际,擅自行凶,杀人灭口。”
“待圣上酒醒,看见郑王尸首时,当场痛哭失声,甚至晕倒在地。如今人还在昏沉中,日日哭喊‘御弟’的名字,嫂夫人,他比你还难受。”
高怀德顿了顿,语气转重:“冤有头,债有主。凶犯是韩氏兄妹,杀人偿命,用他们的人头祭郑王在天之灵。嫂夫人如今兵临午门,正应讨韩龙兄妹偿命,而非乱军入宫,否则御林军必将血战到底,郑王兄名节也要被人唾骂为‘叛逆之臣’。”
陶三春眉头紧锁,望着高怀德良久:“高千岁,这些你说得再真,终归只是你一人之言。谁能作证?”
高怀德答道:“陛下为此事大怒,已将苗军师贬黜,苗光义亦愿作证。”
陶三春冷笑一声:“你说得好听。确是韩氏兄妹行凶,但赵匡胤呢?是谁把我丈夫唤进宫中?是谁放纵奸妃跋扈?他难道就无责?他这是想开脱自己?”
“陛下如今痛心疾首,日日自责,只因无颜面对嫂夫人你与幼子郑印,才命我代为请罪,安抚你们母子。”
“哼!一条人命,一生功勋,只换来你几句‘痛心’与‘请罪’,这就完了?”
高怀德低声而坚决:“王嫂,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还要顾。郑印年幼,还需嫂嫂抚养,仇未报,名未雪,若贸然动兵,反而满盘皆输。不如恶事善办,不动干戈,既能讨回公道,又可保住郑王忠名。”
陶三春听罢,低头沉思,手指紧紧扣着刀柄,风吹起她衣摆猎猎作响。她缓缓抬头,眼中闪着冷光:
“好吧!看在高贤弟一片忠心的份上,我退一步。但我有几个条件,赵匡胤若肯一一应下,我即刻退兵;若他推三阻四,休怪我陶三春不讲什么君臣之义、礼法纲常我便杀上金殿,血染皇宫!”
众人尽皆色变,只有高怀德拱手不语,沉沉应了一声:“请嫂夫人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