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誓师的余音尚在虎牢关上空回荡,战争的齿轮已然开始高速转动。李世民用兵,向来以迅猛着称。中路十万唐军主力,以玄甲重骑为先锋,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刃,迅速切开初冬凛冽的空气,自壶关滚滚而下,直扑洛阳北面门户——河内郡。
河内郡治野王城,城高池深,本是洛阳屏障。守将张镇周,乃隋室宿将,性格刚毅,麾下亦有万余精兵。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唐军,他毫无惧色,下令坚壁清野,动员全城青壮上城协防,誓与城池共存亡。
然而,李世民的手段,岂是寻常守将所能轻易抵挡?
唐军甫一抵达,并未立刻发动全面攻城,而是在城外十里处扎下连绵大营。紧接着,李世民便展现了他那令人窒息的压迫式打法。
每日拂晓,唐军营中战鼓擂动,号角长鸣。数以万计的唐军步卒,在大量攻城器械(云梯、冲车、投石机)的掩护下,列成严整的方阵,向野王城缓缓逼近。他们不急不躁,步伐沉稳,铠甲与兵刃的碰撞声汇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潮音,给人以极大的心理压力。
及至城下箭程之内,唐军弓弩手万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遮蔽天日,倾泻在城头,压得守军几乎抬不起头。与此同时,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在城墙垛口和城楼上,碎石迸溅,烟尘弥漫,守军伤亡开始出现。
唐军的进攻极有章法,轮番上阵,日夜不休。白天以步卒攻坚,弓弩压制;夜间则派遣小股精锐,携带钩索飞爪,试图偷城。虽然张镇周指挥得当,多次击退唐军进攻,但守军疲于奔命,伤亡与日俱增,士气在唐军这种不间断、高强度的压迫下,开始悄然滑落。
更令人心寒的是唐军那支闻名天下的玄甲铁骑。他们并未参与攻城,而是如同幽灵般游弋在战场外围,时刻监视着城门动静。几次张镇周组织敢死队意图出城逆袭,破坏唐军攻城器械,均被玄甲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截杀,几乎无人能够生还。玄甲军那黑色的重甲,如同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守军心头。
“将军!北门瓮城被投石砸开一处缺口,唐军正猛攻那里!”
“东门箭楼起火,急需增援!”
“禀将军,城中箭矢、滚木存量已不足三日之用!”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张镇周盔甲染血,须发戟张,站在摇摇欲坠的城楼之上,望着城外仿佛无穷无尽的唐军,心中也不禁升起一丝绝望。他自负勇武,但也知道,若无外援,野王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而一旦河内失守,洛阳北大门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野王城的求援急报,如同雪片般飞向联军大本营虎牢关。
帅府之内,气氛凝重。巨大的沙盘上,代表唐军的红色小旗,已密密麻麻插满了野王城周围。
“张镇周将军,最多还能支撑五到七日。”李靖指着沙盘,声音沉稳,但眉头微蹙,“李世民这是典型的‘围城打援’之策,以河内为饵,吸引我军主力离开虎牢关天险,在野王城下与他决战。届时,他以逸待劳,又有玄甲铁骑之利,胜负难料。”
寇仲盯着沙盘,眼中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河内丢了?那可是洛阳的屏障!丢了河内,李世民兵锋直指洛阳城下,我们就被动了!”
杨广端坐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深邃。智经在他脑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不仅提升他的武道修为,更赋予了他超乎常人的战略推演与信息处理能力。
“李靖所言不差,李世民确实希望我们主力去救河内。”杨广缓缓开口,“但我们,并非只有‘救’与‘不救’两个选择。”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联军的小旗:“李世民三路并进,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兵力分散,且长途奔袭,后勤补给线漫长。此为其致命弱点!”
他目光转向寇仲:“仲少,你前日所言,欲袭其粮道,此正其时!”
寇仲精神一振:“陛下意思是,不直接救河内,而是去掏李世民的窝?”
“不错!”杨广手指滑向沙盘上唐军主力后方,“李世民十万大军,每日消耗粮草堪称海量。其粮秣补给,主要依靠太原经上党、壶关一线转运。此路山道崎岖,转运不易。若有一支精兵,能绕过唐军正面,深入其后方,寻其屯粮之所,焚其粮草,则李世民前线大军不战自乱!”
李靖眼中精光一闪,接口道:“陛下此计甚妙!此为‘攻敌所必救’!一旦粮道被袭,李世民要么分兵回救,减轻河内压力;要么被迫加速攻城,急则生乱!无论哪种,都对我军有利!”
司马德戡却有些疑虑:“深入敌后,风险极大。需对地形极为熟悉,且需极强的机动能力和战斗力。一旦被唐军发现围堵,恐有去无回。”
“所以,执行此任务者,非少帅军莫属!”杨广看向寇仲,“仲少,少帅军多江淮子弟,擅跋涉,习水性,且你麾下将领如陈长林、高占道等,皆曾是纵横江淮的豪杰,对此类敌后穿插、袭扰作战,当不陌生。”
寇仲胸膛一挺,豪气顿生:“陛下放心!这活儿老子接了!给我五千精骑,保证把李世民的粮草烧个精光!”
“不,”徐子陵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五千太多,目标太大,易被察觉。两千足矣,但要最精锐的,一人双马,轻装简从,只带三日干粮与火油火箭。关键在于快、准、狠,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寇仲想了想,点头:“陵少说得对!两千就两千!老子亲自带队!”
杨广颔首:“好!便以仲少为奇兵统帅,领两千少帅军精骑,即刻出发,绕道共县,沿太行山麓小路北进,寻机袭击唐军粮道关键节点——沁水转运营!据暗卫密报,那里囤积有大批从太原运来的粮草。”
他看向李靖:“同时,李靖将军,你率三万步骑混合主力,做出增援河内之态势,缓慢向野王城方向移动,吸引李世民注意力,为仲少创造机会。”
李靖抱拳:“臣遵旨!”
“此外,”杨广目光转冷,“传令河内张镇周,命其再坚守五日!五日后,无论战局如何,朕许他见机撤离,退往洛阳,保存有生力量!”
命令迅速下达,联军这部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运转。
当夜,月黑风高。寇仲亲率两千精挑细选的少帅军骑兵,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地离开虎牢关大营,如同融入夜色的一股暗流,沿着崎岖难行的太行山间小道,向北疾驰而去。这些骑兵大多是跟随寇仲起家的老兄弟,擅长长途奔袭和山地作战,对寇仲更是死心塌地。
与此同时,李靖率领的三万大军,大张旗鼓地开出虎牢关,沿着官道向河内方向缓缓推进,旌旗招展,鼓号喧天,生怕唐军斥候看不见。
唐军大营,李世民很快收到了联军“主力”出动的消息。
“杨广终于坐不住了吗?”李世民站在帅帐中的地图前,嘴角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李靖率军来援……传令下去,前锋各部加强戒备,但攻城力度不减!我要让李靖看到,他来得越慢,河内城破得越快!等他赶到城下,看到的将是野王城头插满我大唐的旗帜!”
他判断杨广是想救援河内,正中他“围城打援”的下怀。至于那支消失在夜幕中的少帅军小股部队?在李世民看来,或许是去执行某种骚扰任务,或是迷惑视线,区区两千人,在十万大军对决的战场上,能掀起什么风浪?他并未给予足够重视,只是命令外围游骑加强警戒。
然而,正是这支被李世民略微忽视的“小股部队”,在三日后,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了唐军后勤生命线的要害——沁水转运营附近。
沁水之畔,一处相对平缓的谷地,此刻堆满了从太原方向转运而来的粮草辎重,营寨连绵,守卫森严。这里是从太原到河内前线的关键中转站,重要性不言而喻。
寇仲趴在一处山梁上,嘴里嚼着一根草茎,眯着眼睛打量着下方的营寨。经过三日不眠不休的急行军,他和他的两千骑兵如同从地底钻出,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唐军大后方。
“他娘的,守备还挺严实。”寇仲啐掉草茎,低声道,“正面强攻肯定不行。陵少,你看咋弄?”
徐子陵与他并肩伏在山石后,灵觉如水银泻地般蔓延开去,感知着营寨的布局、守卫的分布、粮草堆放的位置以及换岗的规律。
“营寨依山傍水,西门临水,守卫相对薄弱。粮草多囤于东南角,那里距离水源较远,防火设施不足。”徐子陵缓缓道,“今夜子时,东南风起。可派两百死士,携带火油,从西门泅水潜入,制造混乱,焚烧粮草。主力伏于东面山坡,待营中火起大乱,守军必往东南角救火,届时趁乱突入,扩大战果,烧毁越多越好,不必恋战,两刻钟后,无论战果如何,立刻按原路撤回。”
寇仲咧嘴一笑:“还是陵少你鬼点子多!就这么干!”
是夜,子时刚过,果然刮起了东南风。两百名精通水性的少帅军死士,口衔利刃,背负浸油火把与皮囊,悄然潜入冰冷的沁水,如同水鬼般向对岸营寨西门摸去。
营寨内,大部分守卫经过一天的警戒,已然有些困乏。加上此地距离前线甚远,唐军潜意识里认为相对安全,警惕性并不算太高。
突然,东南角粮垛方向,猛地蹿起一道冲天的火光!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火借风势,迅速蔓延,点燃了干燥的粮草和营帐,熊熊烈焰瞬间照亮了半边天空!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敌袭!有敌袭!”
营中顿时大乱,锣声、惊呼声、救火声、马蹄声响成一片。守卫们从睡梦中惊醒,仓皇地抓起兵器,纷纷涌向起火最猛的东南角。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之际,营寨东面山坡上,忽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寇仲一马当先,手持井中月,如同下山猛虎,率领一千八百名蓄势待发的少帅军精骑,沿着山坡猛冲而下,瞬间撞破了本就因混乱而疏于防守的东营栅栏,杀入营中!
“放火!烧!给老子统统烧光!”寇仲怒吼着,刀光如匹练,将试图阻拦的唐军小队砍翻。少帅军骑兵如狼似虎,四处纵火,见粮就烧,见车就毁,见抵抗就杀。他们目标明确,行动迅速,绝不与唐军大队纠缠。
营中唐军本就因火灾而混乱不堪,再被这支突然杀出的精锐骑兵一冲,更是溃不成军,指挥系统几乎瘫痪。许多唐军士卒甚至还没弄清楚敌人从哪里来,有多少人,就被大火和刀锋夺去了性命或被冲散。
两刻钟时间,转瞬即逝。
“撤!”寇仲见预定时间已到,粮草营地已化作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目的基本达到,立刻下达撤退命令。少帅军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潮水般退出营寨,迅速消失在东面的黑暗山林之中,只留下身后一片地狱般的火海和无数惊魂未定的唐军。
沁水转运营被焚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在次日清晨传到了河内战场的李世民耳中。
“什么?!沁水粮营被焚?!”李世民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怒与惊愕,“寇仲?!他如何能出现在那里?!有多少人马?!”
“据…据溃兵所言,约有两千精骑,悍勇异常,领兵者正是寇仲本人……”汇报的将领声音发颤。
李世民脸色铁青,拳头紧握,骨节发出咯咯声响。粮草被焚,虽不至于立刻断粮,但足以严重动摇军心,打乱他的进攻节奏!更重要的是,寇仲这支奇兵的出现,意味着联军并非一味固守或正面救援,而是采取了更加灵活、更具威胁的打击方式!
“好一个寇仲!好一个杨广!”李世民咬牙道,眼中寒光闪烁,“传令,攻城力度暂缓,加固营寨,谨防偷袭!同时,命李元吉部加快东进速度,务必尽快威胁黎阳,牵制联军!另,派人急报太原,速调粮草!”
他知道,这场河内之战,因为沁水的一把火,已经变得复杂起来。杨广与寇仲的同盟,第一次出手,就让他尝到了苦头。战争的主动权,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妙的转移。
而野王城头,已经准备进行最后血战的张镇周,愕然发现城外的唐军攻势骤然减弱,营寨中似乎还传来一些骚动。他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自己似乎……又能多撑几天了。
初战河内,联军虽未与唐军主力正面交锋,但寇仲这支奇兵的致命一击,却成功地挫伤了唐军的锐气,打乱了其部署,为后续更加惨烈的对决,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和心理优势。少帅军的战力与寇仲的胆略,也第一次在如此大规模的战事中,得到了隋军老将们的侧目与初步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