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画房的。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御花园蜿蜒的石子路上，脚步虚浮，耳边反复回响着姜云舒那句:
“皇上正与容嫔娘娘，一同入画。”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滋滋作响。
她赖以生存的信念，她作为皇后最后的体面，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
阳光有些刺眼，晃得她头晕目眩。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娘娘小心。”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同时，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形。
如懿茫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曾让她午夜梦回心惊肉跳的脸！
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只是气质似乎更沉稳了些，肤色也略深了一些，穿着一身普通侍卫的服制。
凌云彻？！
不……不可能！他明明已经……已经被“加官进爵”，死得透透的了！
如懿瞳孔骤缩，呼吸瞬间停滞，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人。
那侍卫见她站稳，立刻松开手，后退一步，恭敬地俯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奴才惊扰娘娘，请娘娘恕罪。”
他的声音……似乎也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更沙哑，更低沉，少了几分清朗，多了几分风霜。
“你……”如懿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你是……”
那侍卫低着头，语气平稳地回答：
“回娘娘，奴才名叫凌昀，是新调入御花园值守的侍卫。”
凌昀……
不是凌云彻。
可是……太像了。那眉眼，那轮廓，尤其是侧脸的弧度，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眼神更收敛，气质更沉寂，仿佛刻意磨平了所有棱角。
如懿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与记忆中那人七八分相似的容颜，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自己悲痛过度产生的幻觉。
万般的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她的心防。
她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寄托，哪怕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她看着他，眼神恍惚，好久才轻声开口：
“你……去给本宫折一枝花来。”
那人的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恭敬应道：“是。”
他转身，利落地折下不远处一枝开得正艳的红梅，双手奉到她面前。
如懿看着那枝红梅，又看看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崩溃。
她多么想不管不顾地扑进这个酷似故人的怀抱里，放声大哭一场，哭诉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她的绝望……
但她终究还是残存着一丝理智。
她是皇后。
她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枝梅花。
指尖在触及花枝的瞬间，仿佛也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温暖。
她深深看了凌昀一眼，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里，然后，紧紧攥着那枝红梅，如同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转身，脚步凌乱地匆匆离去。
那人站在原地，低着头，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深处，他才缓缓抬起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如懿仓惶的身影刚消失在御花园的月亮门后，一旁假山石的阴影处，便缓缓踱出一个人影。
进忠脸上带着他那惯有的表情，双手拢在袖中，慢悠悠地走到他身旁，与他一同望着如懿离开的方向。
“做得不错。这魂不守舍的样子，瞧着可真让人……心疼呐。”
最后三个字，他刻意拖长了音调。
凌云彻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空无一人的月亮门处，声音低沉而平静：
“我只是按吩咐行事。”
“嗯，”进忠满意地点点头，侧过头，打量着他紧绷的侧脸，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这才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事……凌云彻，哦不，凌昀，你可还得……继续努力啊。”
凌云彻沉默了片刻，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他明白进忠的意思，更明白姜云舒将他从刑架上救下，赋予他新身份的全部目的。
他就是一个诱饵，一个工具，一枚被用来摧毁皇后最后防线的棋子。
“我明白。”
他最终沉声应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进忠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白就好。好好当你的差，前程……自有姜大人替你打算。”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悠哉悠哉地再次没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御花园中，又只剩下凌云彻一人，独立在渐起的寒风中，身影萧索。
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自己就像那枝被如懿攥走的红梅，看似给了别人一丝慰藉，实则命运早已不由自己掌控，最终结局，不过是零落成泥。
—— ——
夜深人静，翊坤宫内外一片死寂…姜云舒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
她立于如懿凤榻之旁，指尖轻弹，一缕无色无味的药粉便融入了寝殿内的沉水香之中。
床榻上的如懿，眉头紧锁，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已陷入了深沉的梦魇。
梦中，有画房紧闭的门，有皇帝痴迷凝视寒香的眼神，有凌云彻痛苦挣扎的模样……
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交织翻滚，最后都化作那张与凌云彻酷似的脸……
凌昀。
他递来的那枝红梅，红得刺眼，如同鲜血。
“不……不是……凌云彻……”
她在梦中无助地呓语，身体微微抽搐。周身原本只是隐约缭绕的黑气，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剧烈地翻涌。
“啊！！”
如懿猛地从梦魇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中衣。
那股窒息般的压抑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赤着脚冲到窗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了紧闭的窗户。
寒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散了些许殿内甜腻的香气，也让她灼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瞬。
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试图驱散那噩梦带来的恐惧。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就在这心神恍惚之际，她借着惨淡的月光，隐约看见远处宫墙的阴影下，似乎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那身影……那侧脸的轮廓……
凌云彻！
如懿的心猛地一揪，瞳孔骤然放大。是幻觉吗？还是……他又入梦来了？
可那身影如此清晰，就静静地立在远处，仿佛在凝视着翊坤宫，凝视着她。
一瞬间，她忘记了皇后的身份，忘记了现实的残酷，只是凭借着本能，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窗棂。
她望着那模糊的身影，干涩的嘴唇微微颤抖。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带着无尽的酸楚：
“凌云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