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少有对工作上心的涂丘,看似在征求陈青的意见,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另外,陈书记,关于我们县与盛天集团初步接触的那个……产业深化合作框架,我仔细看了一下,觉得有些地方,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投向涂丘,然后又迅速转向坐在主位面无表情的陈青。
陈青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尾音微微上扬,听不出情绪。
也不知道是表示听到了,还是听明白了。
涂丘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主要是觉得,这个框架协议涉及的范围太广,特别是未来可能涉及的稀土领域,敏感度高,决策风险很大。”
“是不是……可以先搞个小的试点,或者,把协议内容再细化、再论证一下?”
“毕竟,这么大的事,稳妥起见嘛。”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处处透着“为县里考虑”的谨慎,但核心就一个字:拖。
陈青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地扫过涂丘,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他没有当场反驳,甚至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一个字,只是宣布:“今天的会就到这里。散会。”
众人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多问,迅速收拾东西离开。
涂丘心里七上八下,陈青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预想中的是激烈的争论,或者强势的压制,却没想到是这种近乎平静的漠视。
这种对待,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果然,他刚回到自己办公室没多久,内线电话就响了,是县委办主任邓明的声音,平静无波:“涂县长,陈书记请您现在到他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终究来了。
涂丘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向县委书记办公室。
陈青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边,看着大院外的逐渐增多的车水马龙。
听到涂丘进来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把门关上。”陈青的声音传来。
涂丘依言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涂县长,”陈青终于转过身,目光如两把冰冷的解剖刀,直刺涂丘内心,“坐。”
涂丘僵硬地在沙发上坐下。
“这里没有外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陈青走到他对面坐下,身体前倾,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你想做平衡木,在县里和市里某些领导之间左右逢源,我理解,官场常态嘛。”
涂丘脸色一白,想要辩解:“陈书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完全是出于对工作负责……”
陈青抬手,打断了他:“金禾县这艘船,不是之前的金禾县,现在只能朝着我设定的方向前行。谁想让它停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涂丘心上,“就要有落水的准备。而且,我保证,落水之后,不会有救生圈。”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话里的威胁,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胆寒。
涂丘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知道陈青不是在虚张声势。
马慎儿中毒的事之后,陈青与马家的关系尽人皆知;
至于孙大富的死,更是令不少人都在猜测,却没人敢说出口。
而陈青与钱家、简家的关联,虽然隐秘,但到了他这个层级,就算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但稀土提炼深加工的牌照已经说明了一切。
现在的陈青,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县委书记了。
“陈书记,我……”涂丘的声音有些发颤。
“从你调来金禾县的第一天起,你做的每一件事,经手的每一笔资金,接触的每一个人,”陈青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你自己应该都记得清清楚楚。需不需要我让人去查查账,就查一年的时间,怎么样?”
这一段没有高昂声音,甚至还带有一点“询问”式的话的,彻底压垮了涂丘的心态。
他毫不怀疑陈青掌握着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
所谓的“市里领导暗示”,在陈青绝对的实力和狠绝的态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自保,是官场第一要义。
上面能不能保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又是另一回事,他赌不起!
涂丘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身形都有些踉跄:“陈书记!我……我明白了!我糊涂!请您放心,从今往后,县政府这边,绝对坚定不移地执行县委的决策,全力配合您的工作!那个框架协议,我马上安排人走流程,尽快上会表决!”
陈青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很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去吧。”
涂丘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陈青的办公室。
看着关上的房门,陈青的眼神没有丝毫放松。
涂丘的屈服,只是暂时压下了表面的浪花。
他能感觉到,水底的那股暗流,源头在市委市府,甚至在省委省府。
具体是谁,又有多大的力量,陈青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简老那个层面,无人敢撼动,也没能力!
即便不甘心、不罢休,接下来要做的事,谁敢伸出手,钱鸣也会一刀砍下去。
再过了两天,县委常委例会上,关于与盛天集团合作框架协议的表决,异常顺利。
涂丘态度鲜明,言辞恳切地阐述了项目对金禾县长远发展的重大意义,之前的“谨慎”和“风险论”荡然无存。
全票通过。
会后,同样是另一个支点的京华环境公司获悉消息,郑天明主动给陈青打来电话,语气中带着一丝心有余悸的赞叹:“陈书记,我一直以为你是温和派。这速度和效率……佩服!”
陈青平静中带着淡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金禾县,等不起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郑天明才郑重回应:“陈书记放心,我看重项目,也看重人。京华环境,不会拖后腿。”
挂断电话,陈青走到窗前。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显得孤独而坚定。
他知道,这只是风暴来临前,被他强行按下的一次小范围骚动。
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
果然,三天后,市委办传来正式通知:省发改委主任严巡将亲自带队,赴金禾县进行“县域经济差异化发展”专题调研。
通知措辞严谨,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场调研的核心,就是那个刚刚落地、尚未公开的稀土提炼深加工项目。
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可复制的项目,可有心的人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完美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