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京的“百工院”自筹建之初,便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不仅吸引了帝国本土的能工巧匠,其风声也随着往来商船,飘向了遥远的西方。
优厚的待遇,尊重技术的氛围,以及那个庞大帝国所展现出的惊人活力与秩序,让一些在故乡不得志,或是纯粹被好奇心与冒险精神驱使的西方技术人员,怦然心动。
起初,还只是零星几个胆大的,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随着商船抵达。
他们中,有擅长烧制彩色玻璃的威尼斯匠人路易吉,有对机械传动有着独到见解的德意志钟表师汉斯,还有一位据说曾在某个西欧小国船厂工作过、郁郁不得志的造船工匠老杰克。
他们怀着忐忑与好奇,踏上了这片传说中铺满黄金与丝绸的土地。
迎接他们的,并非歧视与排斥,而是工部官员依照《番夷事务管理细则》进行的严格登记、问询,以及……一份措辞严谨、待遇丰厚的聘用契约。
路易吉被带到了百工院下属的“琉璃坊”。
当他看到大凤工匠烧制出的、那种被称为“瓷器”的温润如玉、轻薄透光的器皿时,惊得差点把自己的胡子揪下来。
他引以为傲的彩色玻璃技术,在这里似乎并非独一无二。
但很快,他发现大凤在玻璃的纯净度、平整度和大型构件制作上有所欠缺。
他带来的碱性原料配方和特定的熔炼温度控制技巧,立刻引起了工部工匠的极大兴趣。
“妙啊!用这种‘海藻灰’,竟能去除这么多杂质!”一位工部老工匠捧着路易吉提供的样品,两眼放光。
路易吉结结巴巴地用刚学的几个官话词汇,配合着手势,努力解释着温度控制的关键。
双方语言不通,便直接在窑炉前,用炭笔画图,用手势比划,在一次次失败的试验中,慢慢摸索融合。
最终,一种更加清澈、色彩也更加鲜艳稳定的大尺寸琉璃(玻璃),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诞生了,很快被用于宫殿的窗户和高级器皿的制作。
汉斯的情况类似。他被分配到了“机巧阁”,那里主要负责研究精密器械和计时工具。
当他看到工部工匠利用水力驱动的复杂天文仪器和精巧的机关锁时,深深为之折服。
但他带来的关于齿轮减速、发条蓄能以及更精密的擒纵机构的知识,也为大凤的钟表制造和某些精密机械的改良,打开了新的思路。
他与一位痴迷于机关术的工部老博士成了忘年交,两人常常为了一个齿轮的齿形争论得面红耳赤,然后又一起通宵达旦地修改图纸。
最特别的要数老杰克。他性格孤僻,言语不多,但一双眼睛却总是锐利地扫视着工部船坞里正在建造的新船。
起初,他只是默默观察,偶尔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工匠们正在为如何加强新式战舰龙骨的纵向强度而苦恼,犹豫再三后,他走了过去,用生硬的官话夹杂着大量手势,提出了一种采用特定角度斜撑和内部肋板结构加固的方案。
工部的造船大匠起初对这个沉默寡言的番夷老头将信将疑,但仔细推演了他的方案后,发现确实有其独到之处,能够在不显着增加重量的情况下,极大提升船体结构的坚固程度。
“你……以前造过很大的船?”造船大匠忍不住问道。
老杰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沉默良久,才用生硬的官话缓缓道:
“造过……比这,大得多的。可惜……他们只要快,不要稳。”
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落寞和一丝不甘。
自此,老杰克开始更多地参与到新式战舰的设计讨论中。
他带来的关于西洋帆船索具布置、舵效提升以及船底防污防腐(虽然他的方法比较原始)的经验,与工部积累的福船、广船等中式船型的优秀特性(如水密隔舱、破浪艏设计)相互碰撞、融合。
一种兼具东西方优点、更加适合远洋航行与作战的新船型,在这种交流中,悄然孕育。
这些西方技术人员的融入,并非一帆风顺。
文化的隔阂、语言的障碍、生活习惯的差异,都曾让他们感到困扰和孤独。
工部也并非毫无保留,核心的军工技术,尤其是关于火药配比和“凤鸣式舰炮”的细节,依然严格保密。
但无论如何,他们带来的知识和技术,如同几股新鲜的血液,注入了大凤工部这具本就充满活力的躯体。
东西方的智慧,在百工院的作坊、窑炉和船台上,进行着悄无声息却又实实在在的融合。
路易吉开始学着使用筷子,甚至能磕磕绊绊地念几句诗;汉斯迷上了中国的茶道,觉得比啤酒更有韵味;老杰克虽然依旧沉默,但脸上偶尔也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看着那些融合了他心血的船只在船台上一天天成型。
他们或许最初是为了更好的报酬或逃离失意而来,但渐渐地,有些人开始真正被这片土地上那种务实、进取而又包容的氛围所吸引。
帝国的官府没有因为他们番夷的身份而轻视他们的技艺,反而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和发挥空间。
这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是他们在故乡难以获得的。
于是,当契约到期时,路易吉和汉斯选择了续约,甚至写信回家乡,召唤更多的同行前来。
老杰克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他依然每天准时出现在船坞,比许多本土工匠还要尽责。
海客归化,带来的不仅仅是先进工艺,更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它让帝国的工匠们知道,天外有天,海外有不一样的智慧,激励着他们更加努力地学习和创新。
而这些东西方技术融合结出的果实,必将让帝国在未来与西方势力的角逐中,拥有更加深厚的底气和更多的可能性。
凤鸣王朝,正以一种自信而开放的姿态,将世界的精华,熔铸于自身,锻造着属于它的更加辉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