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院深处，烛火摇曳，映照着石红绡那张依旧妩媚，却难掩一丝疲惫的脸庞。
她面前的案几上，堆着厚厚的密报卷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洗刷不掉的血腥与墨香混合的气味。
昭武十年庆典刺杀案引发的大清洗已过去一段时日，余波渐平，但她并未感到丝毫轻松。
岁月终究是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石红绡能感觉到，自己处理那些最阴暗、最血腥事务时，心肠依旧够硬，手段依旧够辣，但精力，却似乎不如十年前那般旺盛了。
通明院这摊子事，如同一个永不满足的漩涡，日夜不停地吞噬着她的心神。
她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参茶，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墙角阴影处，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不久前某个硬骨头被“敲碎”时留下的淡淡痕迹。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是后悔，而是……一种莫名的倦怠。
“是该考虑找个接班人了。”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探出的藤蔓，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通明院督主这个位置，权力熏天，但也凶险万分，更是陛下手中最锋利也最见不得光的一把刀。
这把刀，不能钝，更不能落到不可靠的人手里。
她石红绡能坐稳这个位置这么多年，靠的不仅仅是狠辣，更是对陛下的忠诚和那份近乎本能的敏锐。
接班人，也必须具备这些特质，甚至……要做得更好。
她没有声张，而是开始更加留意麾下的几位大档头。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他们的职权范围，将一些更复杂、更考验决断和忠诚的任务，分别交给他们去办。
有人负责监控朝中那些经过清洗后依旧蠢蠢欲动的暗流；有人被派往遥远的望海堡，负责构建对西夷势力的情报网络；有人则专门负责与草原萨仁公主那边的情报对接，测试其处理复杂外交情报的能力。
石红绡则在暗中，如同最耐心的猎手，观察着他们的每一个决策，每一次行动，评估着他们的能力、心性，以及……对陛下和帝国的忠诚度。
这一日，她召见了自己最信任的副手，也是跟了她十几年的老部下，一位面容普通、丢进人堆就找不着的灰衣中年人。
“老灰，你跟了本督多少年了？”石红绡把玩着一枚玄铁令牌，状似无意地问道。
被称作老灰的中年人躬身答道：“回督主，整整十四年了。”
“十四年……不短了。”石红绡抬眼看他，“你觉得，咱们院里这几个大档头，谁最能扛事？”
老灰心中一凛，知道督主这是在考量接班人的事了。
他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几位大档头各有千秋。
张档头手段老辣，擅长刑讯攻坚；李档头心思缜密，长于布局分析；
赵档头……则更善于与人周旋，处理那些灰色地带的事务。”
“那你觉得，谁最适合坐本督这个位置？”石红绡追问，目光锐利。
老灰额角微微见汗，他知道这个问题答不好，便是祸事。
他斟酌着词句：“督主春秋鼎盛，何出此言？
不过……若论及全面，能承袭督主之风，又能应对未来之变局者，或许……赵档头稍显圆融，李档头根基更稳。”
石红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令牌丢在桌上：“圆融有余，狠辣不足；根基虽稳，魄力稍欠。都还差点火候。”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通明院这地方，光会躲在暗处搞阴谋不行，光会硬碰硬刑讯逼供也不行。
得能看清大势，知道什么时候该狠，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替陛下做那些她不便亲自出手的脏活……
还得保证自己不被这黑暗吞噬，或者……反噬其主。”
老灰深深低头：“督主明鉴。”
“再看看吧。”石红绡摆摆手，“多给他们加点担子。你也多费心，替本督盯着点。”
“属下明白。”
老灰退下后，石红绡独自在密室中踱步。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些模糊的人选，但还需要更多的考验。
培养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不比经营通明院容易。
几天后，在一次例行的宫中奏对后，石红绡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去，而是留了下来。
李昭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红绡还有事？”
石红绡笑了笑，那笑容依旧妩媚，却少了几分以往的杀伐之气，多了几分难得的认真：
“陛下，臣年纪也不小了，这通明院的担子，重得很。
臣想着，是不是该物色个年轻人，慢慢接手一些事务，臣也好……轻松些。”
李昭华闻言，放下手中的朱笔，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她自然明白石红绡的意思，也看出了她眉宇间那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怎么？想撂挑子了？”李昭华语气平淡。
“那哪能啊！”石红绡立刻叫起了撞天屈，仿佛刚才那个说想轻松的人不是她。
“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就是累死在这位置上，也绝无怨言！
只是……只是想着未雨绸缪，给陛下，也给这帝国，培养一把将来也能用得顺手的好刀。
免得哪天臣突然不中用了，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既有真心，也有试探。
李昭华沉默片刻，缓缓道：“你有此心，甚好。
通明院之事，关系重大，接班之人，需得绝对忠诚，能力出众，心性坚韧。
你既有考量，便放手去做。朕信你。”
“谢陛下信任！”石红绡心中一松，随即又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不过陛下，臣可说好了，就算以后找到了合适的接班人，把这督主的位子交出去，臣也不能真回家养老抱孙子去。”
“哦？”李昭华挑眉。
“臣得赖着！”石红绡理直气壮地说，“怎么也得挂个‘顾问’之类的虚衔吧？
这通明院里里外外的事儿，臣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新人上手，总得有老人在旁边提点提点不是？
再说了，陛下要是什么时候想找人说点体己话，或者有什么不方便让新人去办的私密事，不还得找臣这个老家伙嘛！”
她拍着胸脯，一副“我很有用，你别想甩开我”的架势：“总之，臣就是闲不住！真让臣回去天天对着花花草草，那比杀了臣还难受！”
李昭华看着她那副无赖模样，难得地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虽然弧度极小，但确实是一个笑容。
“准了。”她淡淡道，“好好培养你的接班人。至于你……这通明院，永远有你一间屋子。”
石红绡心满意足地笑了，深深一拜：“臣，谢主隆恩！”
退出紫宸殿，石红绡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阳光照在她依旧明媚的脸上。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权力固然诱人，但更重要的是，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游走于黑暗与光明边缘、为那个至高无上的女子扫平一切障碍的生活。
彻底离开？她舍不得，也……不能。
所以，培养接班人是真，想稍微轻松点也是真，但那个“顾问”的身份，更是她为自己，也是为陛下，留的一条必然的退路。
她石红绡，生是陛下的人，死……也得是陛下身边最有用的那个鬼。
想到这里，她脚步轻快了许多，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向着那座隐藏在繁华之下的黑暗殿堂走去。
退休？还早得很呢！至少，得先把她看中的那几个小家伙，操练到能独当一面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