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谷彻底火了，自从干翻了王扒皮，这地方就像块巨大的磁石，把四面八方活不下去的、心里揣着团火的人，尤其是女人，呼呼地往这儿吸。
谷地里，人头攒动，热闹得都快赶上过年集市了。
新来的拖家带口，背着破包袱，眼里闪着希冀的光；早来的忙着安顿新人，分发口粮，指划着新搭的窝棚；操练场上吼声震天，匠作司里叮当乱响，后山新开的荒地上，也晃动着垦殖的人影。
可人一多，事就杂，乱子也跟着来了。
“昭华姑娘！昭华姑娘！不好了！” 刘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额头全是汗，“新来的那批人里，为争半袋麸皮，打…打起来了！”
李昭华刚处理完一桩两个小队为抢训练场地差点动手的纠纷，还没喘口气，那边青梧又拿着块划得乱七八糟的木板跑过来，脸皱成了苦瓜：“姑娘，今天又来了四十七口人，粮食…粮食快记不清了，还有，王婆婆家的娃发热，挤不进医护棚，她正闹呢…”
李昭华一个头两个大。她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
光靠她和卫铮几个，吼得嗓子冒烟，也快压不住这越来越庞大的摊子了。
以前几十号人，怎么都好说，现在几百张嘴，吃喝拉撒、纠纷矛盾、伤病教育…千头万绪，乱麻一样缠上来。
卫铮更是暴躁得快要炸了。她宁愿带人去跟官兵真刀真枪干一场，也不想整天处理“谁家多占了一尺地方”、“谁偷懒没去挖渠”这种鸡毛蒜皮，偏偏这些破事还越来越多，严重影响了她的操练！
“不行！不能再这么乱下去了！” 李昭华看着又一次差点因为领物资插队打起来的队伍，猛地一拍桌子，“必须立起规矩！分门别类，各司其职！”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小半天，对着几张粗糙的树皮纸写写画画。第二天，就把刘婶、青梧、玄真道长以及几个稍微识点字、做事稳重的老人和女子叫到了一起。
“咱们初阳谷，不能再是一盘散沙了。” 李昭华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坚定，“从今天起，民政司底下，分设四所！各管一摊，责任到人！”
她拿起第一张树皮纸：
“第一，户房！刘婶，你心思细，认人准，你牵头！
主要负责登记所有谷内人口，姓名、来历、特长，统统造册记清。
还有，所有粮食、物资、钱财的入库出库，发放分配，也归你管。
每一笔进出，都要给老娘记得明明白白！”
刘婶一听，顿时觉得肩头一沉，但更多的是被信任的激动，用力点头：“姑娘放心！老婆子我别的本事没有，记性还好，一定把家当看好，把人头数清！”
第二张纸：
“第二，工房！暂时由匠作司的墨娘（欧冶明的大弟子）兼着，主要负责组织人手，协助匠作司进行谷内建设，修路、盖房、打器械。
还有，玄真道长规划的那片屯田和水渠，也归工房组织人手去开挖垦殖。力气活，都归这儿管。”
一个看起来结实能干的中年妇人墨娘站出来，瓮声瓮气地应道：“交给我！”
第三张纸：
“第三，教习所！”
李昭华的目光看向青梧和另外两个识文断字的年轻女子，
“青梧，你们几个负责，咱们不能一辈子当睁眼瞎。
孩子必须认字，大人也得学！
不光要教认字算数，还要把咱们娘子军为啥打仗、为谁打仗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大家听！
这件事，比造刀枪更重要！”
青梧和那两个女子脸上放出光来，用力挺直腰板：“是！姑娘！我们一定办好！”
第四张纸：
“第四，济安所！
由玄真道长的首席弟子苏合负责，统管所有医护事宜，治病、防疫、照顾孤寡。
需要什么药材，直接报给户房和工房协调。”
眉眼清秀却透着沉稳的苏合躬身领命：“谨遵谷主令谕。”
命令一下，初阳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梳理了一遍，虽然依旧忙碌，却陡然变得井然有序！
户房在谷口搭了个凉棚，刘婶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摆开桌子，拿着新削的竹简和炭笔，给每一个新来的人详细登记。
旁边还贴了张大纸，上面用木炭写着物资领取的时间和规矩，谁再想插队哄抢，立刻就有负责维护秩序的女兵上前制止。
工房的人更是雷厉风行。墨娘扛着图纸，带着一群壮硕妇人，勘测地势，划分区域。
该修防御工事的修工事，该去后山开荒的去开荒，该跟着玄真道长挖水渠的挖水渠。
匠作司需要什么材料，直接报给工房，工房协调人手去伐木、采石，效率倍增。
教习所暂时借用了几个最大的窝棚。
白天，孩子们盘腿坐在地上，跟着青梧她们咿咿呀呀地认字，念着“娘子军，保家园”；
晚上，忙完活计的大人们也会凑过来，笨拙地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听姑娘们讲古往今来女子豪杰的故事，听得眼睛发亮。
变化最大的要数济安所。
以前伤兵病号都挤在匠作司旁边一个乱糟糟的棚子里，现在苏合带着师妹们，在玄真指导下，选了一处通风干燥的地方，搭起了好几个整洁的棚子，分成了“伤兵区”、“病患区”和“隔离区”。
草药晾晒得整整齐齐，换了药的布条及时清洗煮沸，还有专人负责给行动不便的人送饭喂药。
王婆婆家的娃很快被安置进去，用了药，热度也退了下去，老太太千恩万谢。
卫铮看着操练场上不再因为乱七八糟的事被频繁打断、可以专心操练的队伍，终于长长舒了口气，难得地夸了一句：“他爹的…这下清爽多了！”
李昭华站在那块冰冷的军纪牌旁，看着谷中虽然忙碌却条理分明、生机勃勃的景象，嘴角微微上扬。
凤栖院的雏形，已悄然筑就。
这不再是草寇窝，而是一个正在野蛮生长、却自有其规矩和方向的…新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