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孵化室近乎凝滞的寂静与期待中,缓慢而坚定地流逝。二十多个日夜交替,鹰泉如同一尊银色的雕像,除了必要的进食和极短暂的、保持着高度警觉的浅眠,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了那三枚静静躺在羽巢中的蛋。
他的守护细致入微。空气的流动、温度的变化、湿度的微妙差异,甚至巢中每一根银羽的位置,都在他绝对的掌控之下。他不再需要蛇毅每日提醒,便能凭借本能和血脉的共鸣,将孵化环境维持在最佳状态。
陈紫嫣每日的探望和轻声细语,是这漫长等待中唯一的变奏。她会带来外界阳光的气息,带来狮曜、狮玥一天天长大的趣事,也会带来部落建设的新进展。她的声音柔和,仿佛能穿透蛋壳,安抚里面正在积蓄力量的小生命。
三枚蛋的生机,在这些无微不至的呵护下,愈发蓬勃。蛋壳上的银色纹路如同活了过来,偶尔会流淌过一丝微光。透过半透明的蛋壳(随着发育,蛋壳会变得略微透光),已经能隐约看到里面蜷缩的、小小的轮廓,以及……那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属于新生心脏的搏动。
鹰泉的紧张,也随着这生机的茁壮而达到了顶峰。他几乎停止了所有不必要的动作,连呼吸都放得极其轻缓,生怕惊扰了什么。那双锐利的湛蓝色眼眸,日日夜夜,一瞬不瞬地锁定着三枚蛋,不放过任何一丝最微小的变化。
这一夜,月隐星稀,万籁俱寂。孵化室内,只有壁炉中木炭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鹰泉那几乎微不可闻的、规律到刻板的呼吸声。
突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脆得如同冰晶碎裂的声响,在绝对的寂静中,如同惊雷般炸响!
鹰泉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他所有的感官瞬间被提升到极限,死死地盯住了声音的来源——最靠近他右手边的那枚蛋!
只见那光滑的淡青色蛋壳顶端,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白色裂痕!
紧接着,又是轻微的一声“咔嚓”,裂痕延长了一点点,并且旁边出现了第二道!
不是幻觉!是真的!它们要出来了!
鹰泉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前倾,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双手无措地悬在半空,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仿佛得到了信号,另外两枚蛋也几乎同时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蛋壳上相继出现了细小的裂痕!
开始了!破壳开始了!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与期待。鹰泉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声音,也能听到蛋壳内部传来的、细微的抓挠声和幼崽努力的哼唧声。
裂痕在缓慢而坚定地蔓延、交织,如同在蛋壳表面描绘着生命的密码。细小的蛋壳碎片开始剥落,露出里面湿润的、带着淡淡银光的膜。
最先出现裂痕的那枚蛋,动静最大。里面的小家伙似乎格外有劲,伴随着一阵急促的“笃笃”轻响,一小块蛋壳终于被顶开,露出了一个湿漉漉的、带着些微银色绒羽的小小尖喙!
鹰泉的眼睛骤然睁大,连瞳孔都在微微颤抖。
那尖喙努力地喘息着,然后再次用力——
“咔嚓!”
更多的蛋壳碎裂,一个小小的、同样湿漉漉的银色脑袋,奋力地从破口处钻了出来!它紧闭着眼睛,头顶和脖颈覆盖着稀疏的、粘连在一起的银色绒毛,看起来有些狼狈,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它似乎累坏了,小脑袋耷拉在破碎的蛋壳边缘,胸膛剧烈起伏着,发出细弱却清晰的“啾啾”声。
紧接着,第二枚蛋的顶端也被顶开,第二颗湿漉漉的银色小脑袋探了出来,同样紧闭着眼睛,发出相似的鸣叫。
第三枚蛋的动静稍慢一些,但也在片刻后,成功破开了一个口子,第三个小家伙奋力挤出了脑袋。
三个湿漉漉的、带着蛋清和银色胎绒的小生命,如同三件刚刚出土的、略显脆弱的珍宝,第一次将自己的模样,呈现在了这个世界上,呈现在它们父亲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之中。
鹰泉彻底僵住了。
他见过无数壮丽的景象——雷霆划破苍穹,风暴席卷大地,万兽奔腾于原野。但没有哪一幕,能比得上此刻眼前这三只刚刚破壳、孱弱却奋力呼吸的小小雏鹰,更让他感到灵魂的震颤!
那是他的血脉!是他与紫嫣爱情的结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深刻、最柔软的联结!
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柔情和滔天的责任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与自持。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眼眶传来一阵陌生的酸涩感,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要涌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轻轻地、近乎虔诚地,碰触了第一只雏鹰湿漉漉的小脑袋。
那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闭着眼睛,却本能地将小脑袋往他温暖的手指上蹭了蹭,发出一声依赖的、微弱的“啾”。
这个简单的动作,如同最后一击,彻底击碎了鹰泉心中所有的冰封。一种滚烫的、名为“父亲”的情感,在这一刻,无比真实而沉重地落入了他的心底。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一刻的空气永远铭刻在肺腑之中。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开始帮助它们清理身上粘连的蛋壳碎片,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对待易碎的梦境。
陈紫嫣、狮岭、狐金和蛇毅,早已被孵化室不同寻常的动静惊动,此刻都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总是孤高冷峻的天空王者,此刻笨拙而温柔地照顾着三只雏鹰,眼中闪烁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光芒,所有人都露出了会心的、温暖的笑容。
雏鹰破壳,父亲的喜悦。
这份喜悦,如此纯粹,如此沉重,又如此明亮。它照亮了鹰泉的世界,也为他那翱翔的生命,赋予了全新而坚实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