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把布袋贴身收好,稻穗的温热还隔着衣料传来。天刚亮透,山风带着湿气往领口钻,他没停下脚步,楚墨紧跟在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南岭背坡,枯藤横斜,脚底打滑。到了那堵岩壁前,藤蔓原样垂着,洞口缝隙未变。沈砚伸手拨开,低头钻了进去。
火折子点亮,光晕扫过石台和梯田。稻株比昨天更沉,穗头压得更低,泥土湿润,空气里那股甜润的稻香又飘了出来。
“熟得快。”楚墨低声说。
沈砚走到刻字石门前,抬手抹去表面浮灰。古篆还在,“耕者守心,树不伐根,泉不涸源”清晰可见。可就在旁边,多了一行小字。
他心头一跳。
凑近看,是新刻的。
“禁伐山林一月,方得嘉禾。”
笔划整齐,深浅一致,绝不是自然形成。
他从怀里掏出徽墨块,用麻布蘸了轻轻涂上去。墨灰渗进沟槽,字迹立刻鲜明起来。
楚墨也看清了,“这是……命令?”
“是条件。”沈砚说,“不让砍山林,满一个月才给嘉禾。”
“嘉禾是什么?”
“就是这稻子。”沈砚指着梯田,“产量高,抗旱强,能养活全郡的人。但人家不白给,得先守规矩。”
楚墨环顾四周,“这地方有通风道,地上干爽,稻子天天有人浇水。说明背后有人管。可咱们进来没脚印,也没机关响动,它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不知道。”沈砚摇头,“但它能感应。”
就像系统一样。
你做到一步,它给一步。
新安百姓送芋艿,御史认政绩,栈道修通,药铺惠民——他们守住了“心”。
所以门开了。
现在,轮到下一步。
“砍树换钱的事不能再干。”沈砚盯着那行字,“谁想靠卖木材发财,就得等三十天。要是偷偷砍了,这稻子就没了。”
楚墨点头,“可县里有人靠砍柴烧炭过日子,一刀切会饿人。”
“那就换活路。”沈砚说,“堆肥、种菜、做豆腐,哪样不能赚钱?只要肯干,饿不死。”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
有人拨藤。
沈砚立刻吹灭火折,洞内陷入黑暗。
来人走进来,喘着气,“大人,果然是你。”
是周墨。
他拄着一根竹杖,额上全是汗,衣服被露水打湿大半。
“你怎么来了?”沈砚问。
“昨夜我翻账本到三更,越想越不对劲。”周墨声音发紧,“你和楚墨一早出城,走的是南岭方向,那边荒山野岭,连猎户都少去。你们图什么?是不是为了那个洞?”
沈砚没说话。
周墨往前一步,“我知道你们瞒着我,是怕事闹大。可你是县令,出了事全县遭殃。你要进这种地方,至少带个信得过的人。”
“这里危险。”楚墨挡在前面,“机关不明,空气闭塞,万一塌了出不来。”
“那我也要跟着。”周墨站直了,“你在外面查账我不拦,去山里探洞我不放行。今天你不让我看,我就坐在这洞口,等你出来。”
沈砚沉默片刻,重新点燃火折。
光亮照出周墨的脸。五十岁的人,眼角皱纹深,眼神却亮。
他知道这事不能甩开。
“进来吧。”他说。
三人站在石壁前,看着那行新字。
周墨读完,脸色变了,“这是……天意?”
“不是天意。”沈砚说,“是考验。谁爱这片地,谁护得住这片山,谁才能拿稻种。”
“禁伐一月?”周墨皱眉,“可春耕在即,不少农户等着木柴烤田、烧灰肥地。这命令一下,地没法整。”
“那就改办法。”沈砚说,“去年堆肥效果好,今年扩一百亩。烧炭的转去挖煤,县衙出工钱。砍树不行,但修篱笆、搭棚子可以用旧木料回收。”
“可百姓会骂。”周墨说,“突然不让砍,又没现成替代,谁听你的?”
“那就让他们亲眼见好处。”沈砚看向梯田,“这稻子一亩能打三百斤,够五口人吃一年。只要让他们知道,忍一个月,换来的是十年饱饭,他们会选。”
楚墨补充:“而且这洞里的稻子,明显是人工培育的良种。如果能引出去,新安再也不怕旱灾。”
周墨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叹口气,“我这辈子写公文,讲律法,从没见过这种事。山会说话,树会定规矩。可眼下……你说的,我都信。”
“这事不能传。”沈砚看着他俩,“不能记档,不能报官,不能写文书。连苏青芜、林阿禾都不能说。”
“我明白。”周墨点头,“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我们现在下山。”沈砚收起火折,“回县衙第一件事:贴告示,全县禁伐山林三十日。理由就说‘春季护林防火’,谁违令重罚。”
“第二件事。”楚墨接话,“派人暗中巡查,抓几个顶风砍树的,杀鸡儆猴。”
“第三。”沈砚摸了摸胸口的布袋,“我把这截稻穗锁进县衙密柜,等满月那天,再来取。”
三人退出洞口,原样掩好藤蔓。
晨光洒在山路上,远处新安城轮廓浮现。
沈砚走在前头,脚步稳。
他知道这一令下去,必有人骂娘。樵夫断了生计,炭户没了原料,甚至会有地主想偷偷砍树卖钱。
但他不怕。
他手里有东西。
能让人闭嘴的东西。
下山途中,周墨忽然问:“大人,你说这‘嘉禾’真会出现吗?”
沈砚没回头。
“不会空等。”
进了城,三人分头行动。
沈砚直奔县衙,打开密柜,将布袋放进去,锁好。
他转身走向大堂。
笔墨已备。
他提笔写下第一行字:
“新安县令令谕:即日起,全县境内禁止砍伐树木,为期三十日。违者罚粟十石,拘役五日。”
落款盖印。
抬头看向门外。
日头正高。
他走出大堂,把告示交给门口待命的衙役。
“现在就贴,每个村口都要有。”
衙役领命而去。
沈砚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青山。
三十天。
他等得起。
风拂过麦田,掀起一层绿浪。
他的手指敲了敲腰间的布袋。
里面那截稻穗,安静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