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子手持那道仿佛烙铁般滚烫的密旨,乘坐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被软禁的府邸。府外虽有兵丁看守,但内部依旧由他忠诚的道童和少数核心弟子把控。
他没有去往日常打坐的静室,而是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进入了位于府邸最深处的、一间布满灰尘与蛛网的藏书密室。这里存放着许多他收集来的孤本典籍,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密室内烛火昏暗,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庞。他缓缓展开那道密旨,上面清晰的旨意和那方鲜红的皇帝私印,如同恶魔的低语,诱惑着他踏出那万劫不复的一步。
调动“影刃”,截杀玄亲王夜玄。
成功了,他或许能暂时保住现有的地位,甚至获得皇帝承诺的更多资源。但然后呢?弑杀一位刚刚立下不世之功、在军中民间声望如日中天的亲王,这将是何等惊天动地的罪行?一旦事情稍有泄露,他云崖子必将成为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国贼!皇帝届时为了自保,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罪责推到他身上,将他当作替罪羊抛弃。
更何况……夜玄是那么好杀的吗?他身边高手如云,更有琉璃那个刚刚手刃了北戎王、煞气正盛的妖女在侧!“影刃”虽利,但能否成功,犹在未定之天。一旦失败,不仅计划暴露,他云崖子立刻就是灭顶之灾!
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承天帝……已经疯了。一个被恐惧和病痛折磨得失去理智的疯子,他的话,他的承诺,还能信几分?与他捆绑在一起,无异于与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共沉沦。
云崖子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思绪电转。他追求的是什么?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依附皇权、整日勾心斗角、甚至要亲手沾染亲王鲜血的“妖道”吗?
不。
他追求的,是“以道驭国”的至高理念,是让他的道统成为这天下显学,是超然于世俗权力争斗之上,却又能在幕后影响天下大势的“国师”之位!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猜忌成性、昏聩无能、即将油尽灯枯的暴君,而是一个……能够理解并支持他理念的、强大的合作者,或者……一个值得“投资”的潜力者。
那么,放眼当今朝野,谁更符合这个条件?
是龙榻上那个奄奄一息、众叛亲离的皇帝?还是北境那个携滔天之功、如日中天、更懂得隐忍与谋略的玄亲王夜玄?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夜玄或许不信他的道,甚至可能因江南案和之前的掣肘而对他心存芥蒂。但此人雄才大略,行事有章法,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稳定朝局,需要安抚各方势力。自己手中掌握的秘密、人脉,以及这次“弃暗投明”的举动,或许能成为与他谈判的筹码,换取一个在新朝中立足、甚至继续推行道统的机会。
这是一场更大的赌博,但潜在的回报,也远超陪着承天帝那条破船一起沉没。
想到这里,云崖子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断的精光。他不能再犹豫了,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他走到密室一角,挪开一个不起眼的书架,后面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他走入暗门,里面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而幽深的密道。这是他为以防万一,早已修建好的逃生和联络通道。
密道的尽头,是一间更加隐秘的石室。石室内,一名穿着灰色道袍、面容普通、气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中年道士,正静坐在蒲团上,仿佛已等待多时。
见到云崖子进来,那道士立刻起身,躬身行礼:“师尊。”
此人代号“灰鹊”,是云崖子最信任的弟子之一,也是他手中那支隐秘力量“清风阁”的实际负责人,专门负责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情报与联络。
云崖子没有废话,直接将那道密旨递给“灰鹊”,语气凝重而迅速:“立刻动用最快的渠道,将此物,以及皇帝欲在玄亲王回师途中设伏截杀的计划,原封不动,密报北境雁门关,玄亲王夜玄亲启!”
“灰鹊”接过密旨,只是粗略一扫,眼中便闪过一丝惊骇,但他立刻压下,没有任何质疑,沉声应道:“是!弟子即刻去办!”
“记住,”云崖子盯着他,一字一句叮嘱,“绝对保密!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亲手交到玄亲王或其绝对心腹手中!此事,关乎我道统存续,绝不容有失!”
“弟子明白!”“灰鹊”将密旨小心翼翼贴身藏好,对着云崖子再行一礼,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融入密道深处的黑暗,消失不见。
看着弟子离去,云崖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回到密室,将一切恢复原状,然后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彻底背叛了皇帝,将自己的命运,押注在了远在北境的夜玄身上。
这一步,是险棋,却也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他低声喃喃,仿佛在说服自己,又仿佛在向冥冥中的天道陈述:
“无量天尊……贫道并非助纣为虐,实乃……顺应天命,弃暗投明。陛下已失其鹿,玄王……方是潜龙。”
他追求的是道统传承,是经世济民(在他自己的理念里),而非为一个疯子皇帝殉葬。至于这其中的背叛与算计,在宏大的“道”面前,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只是,他心中仍有一丝疑虑。夜玄,会相信他的投诚吗?会接受他这份“礼物”吗?
这一切,都只能等待北境的回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