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结在陆北辰伸出那只手的瞬间。
茶馆里昏黄的灯光流淌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笼罩在沈熹微身上。空气凝滞,只剩下老旧空调运作的微弱嗡鸣,以及沈熹微自己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声。
她看着他摊开的掌心,骨节分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盘小小的、承载着可能颠覆一切秘密的录音带,在她指尖变得滚烫,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纸条上的字,看到了录音带。他什么都知道了。
沈熹微的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解释或者辩解,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颤抖。她看着他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像是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一片沉沉的、令人心悸的暗色。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比愤怒更可怕,是一种彻骨的寒冷和……失望。
“给我。”陆北辰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沈熹微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将录音带和纸条攥在手心,仿佛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北辰,你听我解释……”她的声音干涩发颤。
“解释什么?”陆北辰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解释你如何阳奉阴违,如何一次次欺骗我,就为了挖出这些我明确告诉你不想碰的、肮脏的过去?”
他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在她心上。
“我不是想挖你的过去!”沈熹微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积蓄,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我是想弄清楚真相!程家为什么像疯狗一样咬着我们不放?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盘录音带可能关系到你父亲的清白!也可能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彻底摆脱程家的纠缠!”
她将手中的录音带举到他面前,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激动:“这里面可能记录着程宏远和你父亲当年的协议!是王明启私下录的备份!这是证据!是能反击程家的武器!”
“武器?”陆北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将她困在卡座和他之间,逼近的距离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沈熹微,你是个法官!你应该最清楚,未经合法程序获取的、来源不明的所谓‘证据’,在法律上有多大效力?!更何况是这种涉及私人录音、年代久远的东西!你拿着它,非但扳不倒程宏远,反而会把自己、把我、把整个北辰都拖进更深的泥潭!你会成为他攻击我们最好的借口!”
他的分析冷酷而现实,像一盆冰水,浇在沈熹微因发现线索而滚烫的心上。她不是没想过这些,但在追寻真相的急切和面对程家压迫的恐慌中,她选择性忽略了这些潜在的风险。
“那难道就任由真相被掩埋?任由程家用这些不清不楚的往事继续威胁我们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甘。
“真相?”陆北辰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沈熹微从未见过的、近乎痛楚的讥诮,“你以为真相是什么?是非黑即白的判决书吗?我告诉你,有些真相,挖出来只会让所有人都鲜血淋漓,让活着的人不得安宁!我父亲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你为什么非要……”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触及了某个连他自己都无法轻易碰触的痛处。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再次向她伸出手,语气带着最后通牒般的决绝:
“把东西给我。现在,立刻。”
沈熹微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决,以及深藏在坚决之下那一闪而过的、被她逼出来的脆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明白了。他不是在否认真相,他是在害怕。害怕这盘录音带里藏着比他想象中更不堪的过往,害怕真相揭开后带来的二次伤害,害怕他努力构筑的一切再次因为那段历史而分崩离析。
他在用他的方式保护他所珍视的一切,包括……可能也包括她。
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她看着他那双固执地摊开着的手,那里面承载着他的恐惧,他的底线,和他对她擅自越界的愤怒。
对峙在沉默中持续,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最终,沈熹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带着泪光的清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紧握的录音带和那张泛黄的纸条,放入了陆北辰等待的掌心。
当那冰凉的录音带离开她指尖的瞬间,她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里被硬生生剥离了,空落落的疼。
陆北辰立刻收拢手指,将那两样东西紧紧攥住,仿佛那是烫手的山芋,又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没有再看她,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开。
风铃再次因为他离去的动作而清脆作响,回荡在寂静的茶馆里。
沈熹微独自坐在卡座里,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没入夜色。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热可可,映出她苍白而泪流满面的脸。
她输了。输掉了他的信任,也可能……输掉了刚刚触手可及的真相。
而快步走出茶馆的陆北辰,在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的瞬间,紧绷的身体才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他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喘了口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全力的搏斗。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盘老旧的录音带和那张写着惊悚内容的纸条,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愤怒、后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她那份不顾一切的执着所产生的悸动。
陈默从后视镜里担忧地看着他:“陆总?”
陆北辰猛地握紧拳头,将录音带和纸条死死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闭上眼,声音沙哑而疲惫:
“回公司。”
“另外,”他顿了顿,再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属于商界霸主的光芒,“把程宏远海外那几个见不得光的项目资料,准备好。是时候,让他也尝尝被抓住痛处的滋味了。”
风暴并未平息,只是转移了战场。
而他手中紧握的,既是可能引爆过去的炸弹,也成了他刺向敌人最锋利的剑。只是这柄剑,染上了他妻子的泪水,和他自己不愿面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