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风带着干爽的凉意,把染坊晾晒场上的布吹得猎猎作响。丫丫正踮着脚把刚染好的“秋香黄”棉布挂上架,风忽然卷着片枯叶撞在布面上,惊得她手一抖,木夹子“啪嗒”掉在地上。
“我来。”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稳稳抓住布角,三两下就把布挂得笔直。小石头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带着晒过太阳的温度,像初秋的阳光落在皮肤上。
丫丫往后退了半步,看着他仰头挂布的样子——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领口沾着点“秋香黄”的染料,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像刚被雨水洗过的青石。
“这布色正,”他拍了拍布面,黄澄澄的颜色在风里晃,像田里成熟的稻浪,“张掌柜要的这批货,准能卖个好价钱。”
“都是按你说的方子调的,”丫丫捡起木夹子,小声说,“加了晒干的槐米和郁金,比上次亮了些。”
“嗯,”他低头看她,眼里带着笑,“你比我有悟性,上次调的‘葡萄紫’,比我爹当年染的还沉。”
这话让丫丫的脸颊热起来,她赶紧转身去搬旁边的竹筐,里面装着刚收的“石绿”布料,叶片形状的拓纹在风里轻轻摆动,像一丛丛在枝头跳舞的绿叶。
“小柱子呢?”她没话找话。
“在灶房偷尝新酿的柿子酒呢,”小石头笑着摇头,“被王婶揪着耳朵训,说他毛还没长齐就想喝酒。”
两人都笑起来,风里混着布料的草木香和远处飘来的桂花香,甜丝丝的。晾晒场的角落堆着几捆晒干的蓼蓝,是前阵子采收的,小石头正弯腰把它们捆得更紧些,后背的褂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系着的染匠专用的皮围裙,上面沾着各色染料,像幅打翻的调色盘。
“下个月要染‘靛蓝’,”他忽然说,“得去河对岸采些新鲜的蓝草,你要不要去?”
丫丫的心跳顿了顿,手里的竹筐差点脱手。河对岸的蓝草坡她去过,春天的时候跟着王婶采过荠菜,那里的夕阳能把河水染成金红色。她抬头,看见小石头正看着她,眼里的期待像藏在叶缝里的阳光,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我得问问王婶,”她小声说,指尖把竹筐的边缘捏出了印子。
“嗯,”他低下头继续捆蓼蓝,声音里带着点笑意,“顺便问问她,能不能让小柱子也跟着,那小子总说想看河对岸的野兔子。”
风又大了些,把挂在最东边的“绯红”布料吹得贴在了一起,像两朵并蒂的花。丫丫跑过去分开它们,指尖触到那温润的红色,像触到了自己发烫的脸颊。
小石头跟过来帮忙,两人的手不小心撞在一起,又像触电似的分开。布料在他们中间轻轻晃动,把两人的影子遮了又露,像在玩一场躲猫猫的游戏。
“这‘绯红’用了新摘的茜草,”丫丫看着布面,不敢抬头,“比上次加了苏木的更艳,像……像你上次采的野山茶花。”
“嗯,”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是很像。”
远处传来小柱子的叫喊声,夹杂着王婶的笑骂,还有柿子酒的甜香飘过来。丫丫深吸一口气,闻到自己身上沾染的染料香,混合着小石头身上的松木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乎乎的,像晒过太阳的棉花。
风还在吹,晾晒场上的布在风里唱着歌,有“秋香黄”的爽朗,有“石绿”的轻快,还有“绯红”的温柔。丫丫看着小石头弯腰整理布料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秋分的风里,藏着比染料更让人动心的颜色。
她悄悄拿起一支落在竹筐里的桂花,别在了自己的布围裙上,花香混着草木香,在风里轻轻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