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节气刚过,染坊的门槛就被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姑娘踩得发亮。阿枣背着个蓝布包袱,站在院里直打转,眼睛瞪得溜圆,盯着晾布架上飘的“春柳绿”直看,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别紧张,”小石头啃着块薄荷糕从灶房出来,糕渣掉了满身,“咱染坊就跟你家后院似的,想咋折腾咋折腾,只要别把染缸砸了就行。”
阿枣被他逗得“噗嗤”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娘说,染布得像绣花,一针一线都得用心,不能瞎折腾。”她把包袱往石桌上一放,里面滚出个布偶,是只缝得歪歪扭扭的小狐狸,尾巴上还缀着颗红豆。
“哟,跟咱染谱上的狐狸是亲戚呢!”阿禾凑过来看,拿起布偶颠了颠,“针脚还行,就是这耳朵缝反了,像只小兔子。”
阿枣的脸“腾”地红了,伸手要抢,却被小樱按住:“别抢,这布偶的布颜色正,是用茜草染的吧?”她摸着布面,“匀得很,你娘是个巧人。”
梭子扛着捆新竹篾进来,听见这话笑着说:“巧人养巧徒弟,今天就让阿枣试试拓‘草间狐’,我刚刻了块新板,正好练练手。”他把竹篾往墙角一放,拿起块巴掌大的竹板,上面的狐狸蹲在草丛里,眼睛用墨点得溜圆。
阿婆坐在廊下搓麻绳,看着孩子们忙活,慢悠悠地说:“先教她认染料,紫苏在东墙角,薄荷在西墙根,别弄混了。去年小石头把紫苏当薄荷煮,染出来的布紫不溜秋,像被水泡过的桑葚。”
小石头的脸“腾”地红了,梗着脖子辩解:“那是我故意试的新颜色!叫‘紫苏意外紫’,后来货郎还买走两匹呢!”
阿枣被逗得直笑,紧张劲消了大半。她跟着阿禾认草木,手指轻轻碰了碰紫苏叶,紫汁立刻沾在指尖,像抹了层淡胭脂。“这颜色真好看,”她小声说,“比我娘用的茜草艳。”
“紫苏染的布偏冷,茜草偏暖,”小樱正在调“春柳绿”的染料,“就像姑娘家的性子,有的文静,有的活泼,各有各的好。”她往染缸里倒了勺薄荷汁,“加这个,布会带着点凉香,夏天穿最舒服。”
拓“草间狐”时,阿枣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竹板刚碰到布面,她就猛地缩手,生怕拓歪了。小石头在旁边支招:“闭着眼往下按!拓坏了算我的,就当添个‘歪头狐’新纹样。”
阿枣被他说得壮了胆,深吸口气,稳稳地把竹板按在布上。等她揭开板,布上的狐狸虽然尾巴有点歪,却透着股机灵劲,像刚从草里蹦出来的。
“成了!”阿禾拍着手笑,“比小石头第一次拓的‘秃尾巴狐’强多了!”
小石头不服气:“我那是故意让狐狸减肥!你看这只,胖得像个球。”
傍晚收工时,阿枣把拖着歪尾巴狐狸的布角剪下来,缝在自己的布偶上,给小狐狸添了件“新衣裳”。她捧着布偶笑,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以后我要让它穿遍染坊的颜色,春柳绿、桃花粉、月黄昏……”
阿婆看着她的样子,悄悄对小樱说:“这孩子眼里有光,像极了年轻时的你。”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阿枣趴在桌上,借着灯光看新染谱,手指在“蒲公英镂空染”那页轻轻划。小石头凑过来,给她讲染谱里的故事:“这只狐狸冬天胖,是因为阿禾总偷偷喂它栗子;夏天瘦,是跑着追蝴蝶去了……”
阿枣听得入了迷,忽然说:“我能给染谱画只小狐狸布偶吗?就像我的这个。”
“当然能!”小石头把炭笔递给她,“染谱是咱大家的,谁都能添笔画。”
阿枣握着笔,小心翼翼地在狐狸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布偶,尾巴上的红豆用朱砂点得鲜红。画完了,她在旁边写:“阿枣的狐狸,染坊第一年。”
字虽然歪,却透着股认真。窗外的月光落在纸页上,把两个狐狸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在说悄悄话。阿枣摸着纸页,忽然觉得,这染坊就像个大染缸,把她这颗生涩的小豆子,慢慢染进了温暖的颜色里,以后的日子,定会像染谱里的四季,越来越鲜亮。
第二天一早,阿枣跟着大家去采桃花。她的辫子上别着朵刚摘的桃花,红得像抹在脸上的胭脂。小石头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忽然觉得,染坊又多了点什么——像春天的枝头多了朵新花,像染谱里多了个新故事,热闹得让人心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