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雪下得绵密,像给染坊盖了层白棉絮。院门口的红灯笼被雪压得沉甸甸的,烛火在里面摇摇晃晃,把“时光染坊”的木牌照得发红。春桃正把最后一串松枝挂在凉棚上,松脂的香混着雪气漫开来,像把整个冬天的清冽都收在了一起。
“快进来吧,阿婆把饺子下锅了!”阿枣抱着布偶狐狸跑出来,布偶的新棉袄是用“月黄昏”的边角料做的,金红的布面在雪光下闪,像裹了团小炭火。她往“松雪青”的缸边塞了个红包,里面装着颗糖果,“这是给精灵的压岁钱,让它们也过年。”
春桃笑着拍掉身上的雪,跟着往屋里走。染坊的堂屋摆了张方桌,桌上摆满了吃食:阿婆做的桂花糕冒着热气,梭子炸的丸子金黄金黄,小樱拌的凉菜绿得发亮,连小石头都难得露了手,蒸了碗粉蒸肉,油香飘得满院都是。
“‘月黄昏’的缸刚才冒泡了,”春桃坐下时说,“我看见小狐狸影叼着阿枣给的糖果,在染液里转圈,像在拜年。”
小石头往嘴里塞了个丸子,含糊不清地说:“它倒会占便宜,红包都不回个。”话刚说完,就见灶台上的空碗忽然自己晃了晃,碗沿沾了点金红的染液,像有人偷偷舔过。
“这不是回礼了?”阿禾笑着指碗,“人家用自己的颜色给你盖了个章呢。”
阿婆端着饺子从灶房出来,白胖的饺子在盘里挤挤挨挨,像群小雪人。“快吃快吃,”她给每个人碗里都夹了几个,“里头有铜钱,吃到的人来年顺顺当当,染布不褪色,拓纹不走样。”
春桃咬了口饺子,“咯嘣”一声咬到个硬东西,吐出来一看,是枚亮闪闪的铜钱。“我吃到了!”她举着铜钱笑,银镯子在灯光下晃,上面的桂花印记和铜钱的光映在一起,像撒了把碎星。
“看来精灵们帮你呢,”小樱给她夹了块粉蒸肉,“知道你今年辛苦,特意让你讨个好彩头。”
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染坊的人也拿出早就备好的小鞭炮,跑到院里去放。“噼里啪啦”的响声里,春桃看见“月黄昏”的染液在缸里跳,金红的光随着鞭炮声闪,像在跟着节奏跳舞;“松雪青”的缸边积了层薄雪,雪上竟有串小小的脚印,像精灵们跑出来看热闹。
“快看!”阿枣指着晾布架,去年染的“满堂红”布被风吹得猎猎响,布上的拓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像无数只小狐狸在跑,“它们也在过年呢!”
守岁时,大家围坐在炭盆边,听阿婆讲过去的事。“三十年前的除夕,也是这么大的雪,”阿婆拨着炭火,火星子溅起来又落下,“你太爷爷在染坊守着缸‘紫藤紫’,说那染料要等子时的雪水才能成,结果守到后半夜,冻得直哆嗦,还是你太奶奶裹着棉被给他送的热汤……”
春桃听得入神,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染液里的精灵,或许就是太爷爷太奶奶们留下的念想,守着染坊,守着这些染布的手艺,守着每个热热闹闹的年。
子时的钟声敲响时,梭子点燃了最大的一挂鞭炮,响声震得染坊的窗户都在颤。春桃往每个染缸里都倒了点饺子汤,轻声说:“过年好啊,新的一年,还请多帮忙。”
染液们像是听懂了,“月黄昏”泛出更亮的金红,“松雪青”漾开圈深绿的涟漪,连角落里那缸过了季的“桃花粉”,都悄悄冒了个淡粉的泡,像在应和。
小石头看着这一幕,忽然从怀里掏出块新刻的拓板,上面是只抱着铜钱的小狐狸。“给它们的新年礼物,”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以后拓纹能用,省得总画歪。”
春桃接过拓板,摸上去光滑得很,狐狸的眼睛刻得格外有神,像在笑。她把拓板放在“月黄昏”的缸边,染液立刻漫上来点,在板上印了个浅浅的金红印记,像盖了个章。
天快亮时,雪停了。染坊的人靠在炭盆边打盹,春桃却没睡意,她趴在窗边,看月光照在染缸上,金红的、深绿的光混着雪光,像幅温柔的画。她忽然明白,这染坊的年,从来都不是只有人在过——那些染料精灵,那些织在布纹里的时光,那些代代相传的手艺,都在陪着他们守岁,守着这份不会褪色的暖。
等天亮了,染坊的门一打开,新染的“满堂红”布就要挂出去,迎着第一缕晨光,像给小镇铺开条红绸带。而缸里的精灵们,会带着昨夜的压岁钱和祝福,继续帮着染出最好的布,把每个寻常的日子,都染成值得庆祝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