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染坊的门帘挂了三层厚棉布,掀开时还能听见“呼”的风声,可屋里却暖得很——七八个染缸都裹着棉絮,缸边的炭盆烧得旺,映得“月黄昏”的染液泛着金红的光,像缸里藏着团小太阳。
春桃正给“松雪青”的缸换棉絮,指尖刚碰到缸沿,就觉得有股凉丝丝的力道往回拉,像有只小手在拽她。“知道你怕冷,”她笑着往炭盆里添了块劈柴,“这棉絮是新弹的,比去年厚三分,保准冻不着你。”
染液“咕嘟”冒了个泡,泛出层深绿的涟漪,像在道谢。春桃摸了摸银镯子,镯子上的桂花印记被炭火映得发亮,这是秋分誓礼时精灵留下的,据说能给染料增暖,如今看来,倒真有几分灵验。
“阿枣呢?”她往院里看,雪堆上蹲着个小小的身影,正用树枝画圈。
“在给布偶狐狸堆雪窝呢,”小石头扛着捆干松枝进来,枝桠上还挂着冰碴,“说要让它的狐狸跟布偶做邻居,开春了好一起玩。”他把松枝往“松雪青”缸边放,“这是刚从后山砍的,带着松脂香,精灵指定要的。”
“松雪青”的染液立刻涌上来点,在松枝上缠了圈绿丝,像系了个小蝴蝶结。小石头的耳根有点红,转身去劈柴,斧子落得又快又准,木柴“咔嚓”裂成两半,溅起的木屑落在炭盆里,“噼啪”响。
阿枣抱着布偶跑进来,鼻尖冻得通红,像颗熟透的山楂:“春桃姐!雪窝堆好啦!‘松雪青’的精灵要不要去看看?我还给它插了松针,像顶小帽子。”
春桃往“松雪青”缸里撒了把薄荷粉:“它听见了,说等雪化了就去看。现在得乖乖染布,阿婆说除夕前要赶出二十床‘松雪青’的褥子,给镇上的老人铺着过年。”
“我也帮忙!”阿枣把布偶往石桌上一放,拿起木桨就往染缸里搅,绿液在她手下转成个漩涡,像片小小的绿湖,“你看我搅得匀不匀?比小石头哥上次把‘月黄昏’搅出泡沫强多了!”
小石头正往灶里添柴,闻言嚷嚷:“那是故意的!让染料醒醒盹,染出来的布才精神!”话虽如此,却往“月黄昏”缸里多放了块桂花糖,那是阿婆熬的,甜得能粘住牙。
“月黄昏”的染液立刻泛出层金光,在缸里拼出个歪歪扭扭的“傻”字,又很快散开,像在偷笑。春桃看得直乐,银镯子在光下晃,映得满缸金红都在跳。
傍晚时,小樱和梭子从镇上回来,手里拎着红纸和鞭炮。“买了新的拓板,”梭子举起块木版,上面刻着只抱元宝的小狐狸,“给新年的布拓花纹,保准卖得好。”
春桃摸着拓板,忽然说:“‘月黄昏’说它能让元宝纹发亮,像真的撒了金粉。”
“那敢情好,”小樱笑着把红纸剪成窗花,“再让‘松雪青’给窗花拓点松针纹,贴在染坊的窗户上,年味儿就更足了。”
阿婆坐在廊下纳鞋底,鞋底的纹样是松枝,针脚密得像筛子:“等染完这批布,咱包桂花馅的饺子,让精灵们也沾沾喜气。”她往“月黄昏”缸边放了碟蜜饯,“这是给它们的年货,甜甜蜜蜜过新年。”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春桃趴在窗边看雪,雪光映着染缸的暖光,像幅会动的画。“松雪青”的缸里,绿液轻轻晃,像在哼着不成调的歌;“月黄昏”的金红里,小狐狸影抱着桂花糖打滚,尾巴扫得染液泛起圈圈甜香。
她忽然想起刚来时的样子,背着半袋红豆站在院门口,紧张得手心冒汗。如今却能听懂染料的悄悄话,知道它们喜欢松脂香,怕冻,爱偷尝桂花糖——原来日子真的像染布,慢慢泡,慢慢染,生涩的白就能变成暖人的色。
小石头端着碗热汤面进来,放在她手边:“阿婆说夜里凉,让你垫垫。”他看着染缸里的小狐狸影,忽然说,“等开春,我去后山挖点新土,给‘松雪青’换个大缸,让它住得舒坦点。”
春桃的脸“腾”地红了,低头吃面,热气模糊了眼睛。面里放了她爱吃的腌菜,咸香混着面汤的暖,像把整个冬天的温柔都拌在了里面。
窗外的雪还在下,染坊的暖缸里,藏着满满的新年味——有松枝的香,桂花的甜,有精灵的悄悄话,还有伙伴们没说出口的暖。等除夕夜的鞭炮响起来,这些味道就会顺着染液,钻进每匹布的纹路里,陪着小镇上的人,过个暖融融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