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下得绵密,像扯不断的银丝,把染坊的木窗棂打湿成深褐色。小石头蹲在门槛边,看着院里那丛蓝草被雨水洗得发亮,叶片上的水珠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圈圈深色的晕。
“发什么呆?”小樱端着木盆从屋里出来,盆里是刚收的蓝草叶,带着湿漉漉的草香,“再不动手,这批蓝染布赶不上端午的船运了。”
小石头赶紧站起来,帮着把蓝草叶倒进石臼里。叶片被捣锤砸出深绿色的汁液,混着雨水的清冽,在空气里漫开。“阿姐,为啥端午非要用蓝染布做香囊?”他捶得胳膊发酸,额角的汗珠混着雨丝往下掉。
“老话讲‘青为东方色,主生生之气’,”阿婆坐在屋檐下翻晒去年的蓝靛,手里的竹匾晒得“沙沙”响,“端午挂艾草、佩蓝染,都是盼着夏天不生疮疖,平平安安的。”她抓起一把靛蓝粉,粉末在雨雾里飘出淡蓝色的烟,“你看这蓝,深的像海,浅的像天,染在布上,蚊虫都怕呢。”
梭子披着蓑衣从外面回来,斗笠上的水珠“啪嗒啪嗒”滴在地上,手里拎着个陶罐:“镇上李掌柜托人带了新的石灰来,说比去年的细,调出来的染浆更匀。”他把陶罐放在廊下,抹了把脸,“船行来说,后日雨停就开船,咱们得赶在明晚把布晾透。”
小石头往石臼里加了把石灰,看着蓝草叶在捶打下慢慢变成糊状,汁液从深绿渐变成暗蓝。“阿姐,你说这蓝草也奇,明明是绿叶子,怎么就能染出蓝色来?”
小樱正用纱布过滤草浆,闻言笑了:“等你把染液发酵好就知道了。就像梅雨季的天,看着是灰的,等放晴了,说不定就蓝得晃眼呢。”她把过滤好的蓝浆倒进大染缸,水面很快浮起一层细密的泡沫,像撒了把碎银。
雨下得紧了,风卷着雨丝扑进廊下。阿婆把蓝靛粉倒进染缸,用长杆慢慢搅动,原本浑浊的浆液渐渐变得清亮,透出深沉的宝蓝色。“加了石灰,蓝草的性子才醒过来,”她的杆头在缸里划出圈圈涟漪,“就像人得经点风雨,才能活出筋骨来。”
小石头学着小樱的样子,把白布浸入染缸。布料吸饱了染液,从浅蓝慢慢沉成深蓝,像被雨水浸透的夜空。他刚想把布提起来,就被阿婆拦住:“急什么?得让布在缸里‘喝’够了水。染布跟做人一样,躁不得,得慢慢渗,颜色才能扎进纤维里,洗多少次都不掉。”
整整一下午,染坊里都是蓝草的清苦气。小石头和小樱轮流搅动染缸,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可看着那些白布在雨雾里渐渐染成深浅不一的蓝,像浸在水里的云,心里又透着股踏实。梭子则在屋檐下搭起了晾布架,用竹篙撑起油纸,挡住斜飘的雨丝,像给即将晾干的蓝染布搭了个透明的棚。
傍晚时,第一匹染好的布被提了出来。雨水顺着布角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出蓝色的痕迹,像一串串省略号。小石头凑过去闻,除了草香,还有种淡淡的土腥气,是雨水和泥土混在一起的味道。
“这是‘雨浸蓝’,”阿婆用指尖捻了捻布面,“比晴天染的多了点润气,你看这颜色,像刚被雨洗过的夜空,带着水汽的亮。”她从屋里翻出剪好的艾草纹样,“明天把这些绣在布角,做成香囊,再缀上五色线,端午挂在孩子身上,比什么都灵。”
夜里,雨还没停。染坊的灯映着缸里的蓝,像沉在水底的星。小石头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和染缸里偶尔泛起的气泡声,忽然觉得,这梅雨里的蓝,像极了阿婆说的“生生之气”——不张扬,却在绵密的雨里慢慢渗进布纹,也渗进他心里,让他懂得,有些东西,急不得,要等,要泡,要在时光里慢慢沉淀出自己的颜色。
第二天清晨,雨果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挂满晾布架的蓝染布上,深浅不一的蓝在风里摇晃,像一片被风吹动的海。小石头跟着小樱把绣好艾草纹的香囊串起来,鼻尖萦绕着蓝草和艾草的香,忽然明白,所谓的“平安”,从来都藏在这样一针一线、一浸一染的认真里,藏在梅雨季不慌不忙的等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