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的行营里,此刻气氛比林间更加凝重。随行的太医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被侍卫拖来的,一看到摄政王肩胛上那支骇人的箭矢和王妃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老太医腿都软了,冷汗涔涔而下。
“王、王爷……您这箭……”太医声音发颤。
“先看她!”萧绝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全是冷汗,却依旧强撑着坐在榻边,目光死死锁在昏迷不醒、手臂鲜血淋漓的沈知意身上,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
太医不敢违逆,连忙先处理沈知意的伤口。清洗、查看、上药、包扎……整个过程,萧绝就坐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眼神像是要把太医的手盯出两个窟窿,吓得老太医手指直哆嗦,好几次差点拿不稳药瓶。
好不容易将沈知意的手臂用干净的白布层层裹好,太医才战战兢兢地转向萧绝:“王爷,您这箭……需得立刻取出,否则……”
“取!”萧绝言简意赅,甚至自己动手撕开了肩胛处的衣料,露出那狰狞的伤口和没入皮肉的箭杆。
取箭的过程更是惊心动魄。没有麻沸散,萧绝只咬了一块软木,硬生生扛着那刮骨剜肉般的剧痛,全程一声未吭,只有额角暴起的青筋和涔涔而下的冷汗显示着他正承受着多大的痛苦。箭镞带有倒钩,取出时带出了一小块皮肉,鲜血瞬间涌出,看得周围人心惊胆战。
太医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几乎是在萧绝那杀人般的目光注视下完成的。
等太医哆哆嗦嗦地处理完两人的伤势,开好方子,萧绝便挥退了所有人,包括哭成泪人儿的云苓。
“都出去。”他的声音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光影,和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萧绝靠在榻边,看着躺在软褥里、依旧“昏迷”着的沈知意。她小脸苍白,睫毛湿漉漉地黏在眼睑下,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臂无力地搭在身侧,那脆弱的样子,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他的目光落在她包扎好的手臂上,眉头紧紧锁起。太医用的只是最普通的军中金疮药,效果虽有,却算不得顶好。他记得自己随身带了一瓶御赐的、药效极佳的生肌玉露膏……
萧绝挣扎着站起身,因为失血和疼痛,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他走到自己的行囊前,翻找出那个小巧的白玉药瓶,然后又慢慢挪回榻边。
他看着沈知意那包扎好的手臂,犹豫了一下。男女有别,他本该让云苓或者丫鬟来做这事……
可一想到她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想到她扑过来时那双决绝的眼睛,想到她血流不止的样子……他心里那点顾忌就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轻轻解开了太医包扎的布带。
伤口暴露出来,虽然已经止了血,但那道深色的、皮肉翻卷的痕迹,在烛光下依旧显得触目惊心。萧绝的呼吸猛地一窒,心口像是又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打开白玉药瓶,一股清冽的药香弥漫开来。他用指尖蘸了些许莹白的药膏,动作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朝着那道伤口涂抹过去。
他的手指因为常年握剑批阅奏折,带着薄茧,算不上柔软。此刻因为紧张和生疏,动作更是僵硬得可以。那药膏涂得并不均匀,有些地方厚,有些地方薄,甚至有点歪歪扭扭。他生怕弄疼了她,力道轻得像是羽毛拂过,与其说是涂药,不如说是在……描摹?
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手臂完好的肌肤,那冰凉细腻的触感,让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手指几不可见地蜷缩了一下。
他从未做过如此细致……或者说,如此亲近的活计。就连给自己上药,也都是草草了事。此刻对着这道因他而起的伤口,他却拿出了比处理军国大事还要专注和……忐忑的心情。
“嗯……”或许是药膏的清凉刺激,或许是伤口被触碰的微痛,榻上的沈知意发出一声细弱的嘤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萧绝涂药的动作猛地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连呼吸都屏住了。
沈知意缓缓睁开眼,眼神先是茫然,待看清坐在榻边、手里还拿着药瓶、姿势古怪的萧绝时,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自己重新被涂抹了药膏、尚未包扎的手臂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和……受宠若惊?
“王……王爷?”她声音虚弱,带着刚醒的沙哑,“您……您怎么……”
萧绝像是被她的声音惊醒,猛地收回手,将药瓶攥紧在手心,脸上迅速恢复了惯有的冷硬表情,只是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他别开眼,语气硬邦邦地,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
“太医用的药太次。这个……效果好点。”
沈知意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那微微发红的耳根,再看看自己手臂上那涂得实在算不上美观的药膏,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小声说:“谢谢王爷……劳烦您了……”
萧绝没应声,只是重新拿起干净的细布,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却比刚才熟练了些,开始为她重新包扎伤口。这一次,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点,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帐内烛火安静地燃烧着,映照着一坐一卧的两人。一个笨拙地包扎,一个安静地承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气氛。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寂静的夜里,悄然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