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城守将张任,脸色十分难看。
一月前,刘备从雒城撤军,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自知野战非刘备对手,故未追赶。
如今,刘备去而复返,与此同时,东门竟又有一支大军兵临城下。
斥候早已探明,来者正是刘备之子——刘铭。
对于刘铭,张任并不陌生。
如今刘备大半城池皆为此子所下,其名即便身处消息相对闭塞的蜀中,亦如雷贯耳。
在张任于城头远眺荆州联营之时,刘铭亦在营中回忆。
“落凤坡”“庞统之死”……这些记忆碎片萦绕心头,难以忘却。
他曾私下询问黄权,对方却言从未闻此地。
刘铭猜想,或许此地名是因庞统之死方得。
他甩甩头,不再纠结于此——眼下局势已与所知历史大不相同。
历史上,刘备兵力不足,仰仗白水、涪县、绵竹等地降卒,兵力至多两万;
而如今,有他与张飞带来的近两万生力军,总兵力倍增,已将近四万之众。
雒城之下,两军会师,旌旗蔽日,营垒连绵数十里,军容之盛,远非一月前可比。
刘备下令,将雒城围得水泄不通。
中军大帐内,刘备、刘铭、徐庶、法正、张飞、黄忠、魏延及新降的李严、严颜、黄权齐聚一堂,共商破城之策。
徐庶率先开口:“主公,张任乃蜀中名将,雒城城防坚固,强攻代价太大。
我大军合围,可效巨鹿之围,断其粮道、封锁与成都的消息,让其成为孤军,内乏士气,懈其战心,待其自溃,再行攻城。”
法正补充道:“正亦有一策,可令守军生惧。夜间可将部分军马调离,白日再大张旗鼓而回,营造援军源源不绝之假象,让守城士卒心生恐惧;待真正攻城之时,再采用围三阙一之策,予其生路,士卒抵抗之心必懈。”
刘铭沉吟片刻,道:“元直先生与孝直先生之言皆有理。然张任性情刚烈,恐不会轻易弃城。
我以为,围困之余,当辅以攻心:
可将周边已降、刘璋再无援兵之讯,连同我父‘降者免死’之诺,大量射入城中;
并请严颜、黄权二位将军至城下喊话,动摇其军心。”
刘备从之,叹道:“元直、孝直与我儿所言甚善,便依此策而行。”
计策既定,荆州军依计行事:
严颜、黄权每日轮番至城下,以乡音劝慰守军;
无数帛书被射入城内,告知外界局势,甚至言成都已降;
张飞、黄忠、魏延等将则每日率军进行小规模试探性攻城,如同例行操练。
城内守军皆知雒城已成孤岛,抵抗意志日渐消沉。
张任立于城头,望着城外无边无际的敌营,听着昔日同袍的劝降之声,心如铁石,却又涌起无边悲凉。
他知雒城已不可守,然身受刘璋父子厚恩,唯有一死以报。
“传令下去:愿降者,可自寻生路。我张任……决意与此城共存亡!”他对副将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没了成都支援,围城一月,城内箭矢、滚石将尽。
张任知最后时刻已至,他穿戴整齐甲胄,手持长枪,对身边仅存的数百亲信死士道:“诸君,随我出城,决死一战!让荆州军见识我蜀中男儿的血性!”
他未选择围城薄弱的西门,反而下令打开承受压力最大的北门,率数百死士如一道决堤的洪流,悍然冲向刘备中军大旗所在!
这一下来得极其突然且悲壮——数百人抱必死之心,其锋锐一时无匹,竟连续突破了两道荆州军防线!
“保护主公!”
“大哥!”
乱军之中,张飞、黄忠、魏延齐出,截住张任。
张任武艺虽高,怎敌当世几大顶尖猛将夹击?
但他状若疯虎,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只攻不守。
张飞、黄忠等人感其壮烈,皆未下死手。
刘铭在阵中看得分明,心中敬佩,亦知需速战速决。
他张弓搭箭,觑得一个空隙,箭如流星,正中张任战马脖颈!
战马悲嘶倒地,张任滚落马下。
他拄着长枪挣扎站起,浑身浴血、甲胄破碎,却依旧挺直脊梁;回望身后,已无一人。
“哈哈哈哈哈!”张任大笑,声中满是悲怆。
刘备排众而出,眼中满是惋惜:“张将军,何苦如此?”
“刘备!”张任厉声打断,声音嘶哑却铿锵,“只恨未能劝住主公,引你等入蜀!今日有死而已,只叹不能为主公扫除尔等!”
言毕,他猛地拔出佩剑,环视周围荆州军,傲然道:“益州张任在此,何人敢取我首级!”
随即横剑自刎,血溅五步,身躯却依旧拄枪而立、怒目圆睁,不曾倒下。
全场肃然。
刘备默然良久,脱下披风,亲自上前覆盖在张任遗体上,沉声道:“厚葬张将军。雒城愿降者收编,愿去者发放盘缠。”
张任既死,刘璋之子刘循开城投降。
通往成都的最后一道屏障,至此洞开。
十多日后,刘备探得:赵云走岷水北上,已拿下犍为郡大部,兵锋已至成都南门之下。
他赞道:“孤军深入而全功,子龙真胆略无双!”
刘备遂挥师进军,兵临成都城下,并未立即攻城,而是将城池团团围住。
城内顿时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刘璋州牧府的议事厅内,刘璋听闻刘备五万大军围城,瘫坐主位,面色发白。
麾下众人吵成一片:或言坚守求援张鲁,或言退守南中,最多的仍是劝其誓死抵抗。
郑度越众而出:“主公!城中尚有精兵三万,钱粮可支一年。刘备兵众,耗粮更巨。
只要我等坚守,待其兵疲自退,届时联结张鲁扰其后方,我军再从后袭扰——刘备根基未稳,绝难久待!”
此时,闹哄哄的议事厅内,唯有一人独自坐在位置上,闭目长叹,默默无言。
此人便是王累——早在张松提出邀请刘备之时,他便极力反对。
如今刘备兵临城下,在他看来,大势已去,众人的建议不过是垂死挣扎。
外无援军,即便抵抗一年,之后又能如何?
刘备与其子已打通江陵航线,后勤绝不会如郑度所言那般匮乏。
一片喧嚣之中,王累缓缓睁眼,枯槁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扶着案几,颤巍巍地起身,那动作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让喧闹的议事厅为之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