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城下的叛军将羊鷟从木架上解下来,押回了营寨,侯景看着城上依旧拉着弓的羊侃,冷哼一声,带着叛军悻悻地退走了。
直到叛军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羊侃才缓缓放下弓,手中的箭“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上的力气好像一瞬间被抽走了差点摔倒,幸好身边的萧大器及时扶住了他。
“老将军,您没事吧?”萧大器担忧地问道。
羊侃摆了摆手,声音沙哑:“都督,我没事,您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大器知道此时的羊侃心中定是痛苦非常,他旋即向韦黯等人挥了挥手,众人便纷纷退了下去,只留下羊侃一个人站在箭楼远望。
风从城墙外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羊侃望着城下空荡荡的空地,虽然是面无表情但眼角的泪水早就说明了一切。
他不是不心疼,不是不爱儿子。羊鷟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从小带在身边,教他读书写字,教他骑马射箭,他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如今儿子在叛军营中受苦,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可他是台城的守城将领,他不能表现出半分软弱,否则不仅会被侯景抓住把柄,还会动摇军心。
刚才在城上他必须装作冷漠无情,装作不在乎儿子的生死,才能让侯景死心,才能让守军安心。
“鷟儿,阿爷对不住你……”羊侃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奈,随之传来的便是羊侃的剧烈的咳嗽声。
这段时间以来他在城中日夜守城,身体早已经吃不消了,如今侯景又用他的儿子来威胁他,使得羊侃身心再受重击。
羊侃站立良久,却连身后转角处的衣袂摩擦声都未曾察觉,原来萧大器已在那里立了半个时辰,一直默默的等着羊侃。
当听到羊侃剧烈的咳嗽声以后,萧大器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单膝跪在了青石板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沉闷的声响传入了羊侃的耳中。
羊侃猛地回过神,转身见是萧大器,连忙上前去扶:“都督!您……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啊!老臣怎么受得起啊!您快起来……快起来啊!”
“老将军若不允我把话说完,大器便不起来。”
萧大器跪在地上,仰头望着羊侃,少年人的脸上满是郑重,眼中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白日里城下之事,大器都看在眼里,侯景以公子相胁,老将军为守台城、保百姓,强忍骨肉之痛,那份忠义,那份隐忍,大器此生难忘!”
羊侃的手顿在半空,看着眼前的少年都督,心中五味杂陈,他叹了口气,声音沙哑:“都督言重了。守土有责,这是我等的本分,谈不上什么忠义啊!”
萧大器摇了摇头,又磕了一个头,这一次额头已有些泛红“您是我大梁的忠臣,是良将,可您也是父亲啊!您为了我们萧家的江山,为了城中数十万百姓,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舍,这份恩情,别人不记得,我萧大器记在心里,我萧家也记在心里!”
他说着,第三次磕下头去,这一次磕得极重,额头瞬间肿起一个小包。
“此一拜,没有什么都督,没有什么王爷,更没有什么尊卑,有的只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敬重!”
是啊!凭什么啊!明知道侯景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家伙,你们还收留人家,是你们萧家干的吧?
那么多人上奏折,揭发侯景有不臣之心,你一个当皇帝的置若罔闻也就算了,他侯景要钱要粮,你说给就给,让他招兵买马,是你们萧家干的吧?
皇帝不理国事去寺院参禅修佛,朱异那一帮奸臣欺上瞒下,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这不是你们萧家干的吗?
现如今国都,都快破城了,你这才想起人家羊侃来了,人家来你南梁十几年了,被你们闲着十几年。
你们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让人家抛下自己的儿子,跟你死守到底,你们萧家凭什么啊?
萧大器觉得,人家羊侃能做到现如今能做到这种地步,都已经算对的起萧家,对得起坐在皇位上的那位啦!
羊侃再也忍不住,猛地蹲下身,扶住萧大器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看着都督额头上的红肿,看着他眼中的真诚与感激,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眼眶瞬间湿润了。
“都督……”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一声沙哑的叹息,
“都督有这份心,我羊侃便知足了。只求能守住这台城,能让都督平安,能让百姓无恙。至于鷟儿……他是我羊家的儿郎,自有觉悟!
此刻的荆州城内的王府内,湘东王萧绎正在下棋,,此刻的他捏着象牙棋子悬在棋盘上方,指节泛白,目光却瞟向窗外,迟迟不落子。
萧贲声响清脆:“殿下执子半刻,都无下意,这棋如何能赢呢?”
萧绎语气淡得像覆了层霜:“棋路如兵路,一步错满盘皆输,孤怎可轻动?”
“敌寇围了主帅营帐,援军却在半路磨磨蹭蹭,那不是慎行,是等着主帅成阶下囚。”
萧绎指尖猛地收紧,棋子硌得掌心生疼:“侯景拥兵十万,江陵兵少将寡,需等各州兵马会齐啊!”
萧贲冷笑一声“前日湘州的粮船到了,殿下不也扣着没发?是怕粮先送进建康,还是怕兵一动,江陵就没了殿下的立足地?”
萧绎猛地抬眼,眸底翻着暗火:“萧记室,你是来教孤下棋,还是来查孤的粮道?”
萧贲语气稍缓“臣不敢,臣只是怕殿下忘了,台城里困着的,是当今陛下,是殿下的君父。”
“嗒”
萧绎将棋子砸在棋盘上,那白子滚出老远:“孤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齐室余孽置喙!”
“臣是齐室余孽!可殿下是梁室皇子,皇子见君父受困而不动,论心,比余孽更不如。”
萧绎猛地拂袖起身,帐内烛火晃了晃,这房中只剩下萧贲一人。
城头上,萧大器与羊侃两人相顾无言,只是默默的站立在城头上。
太清二年的十一月,天气变的越发寒冷,久不下雪的建康城,也飘起雪花。
在侯景占领的西洲城军议大堂上,一支铜鼎立在中间,里边的木头被烧的通红,侯景手持酒碗,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酒还是,被火焰烤的,脸色有些发红。
随着甲胄的声音传来,侯景抬头一看,原来是王伟,眼见是自己的军师到此。侯景赶忙到了一碗酒给对方问道“军师,最近辛苦啊!”
王伟接过酒顺势坐在侯景对面“大王,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让任约等将领带领好兵马,并且监视好台城!”
侯景叹了一口气“唉!军师啊!围困台城这么久,眼下竟然迟迟拿不下了,属实是让人焦心啊!”
也不怪侯景着急,最近他也收到了各处斥候的消息,萧纶的军队已经到达了广陵,想必再有几日,就会抵达建康城了!
王伟喝了一口热酒说道“大王,放心,萧纶不过是个草包,他手下的三万之众,想来大多也都是临时拼凑而出的乌合之众,王爷莫不是忘了,一年前南梁的十万精锐全部被慕容绍宗击溃,十不存一!”
侯景点点头,表示对王伟话语的认可“军师可有破城之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