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洞窟没有昼夜之分,只有机器恒定的嗡鸣和屏幕上数据流的无声跳动。陈默睡了或许八小时,或许更长,直到身体被伤口的隐痛唤醒。他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至少头脑不再像灌了铅般沉重。
休息室外,伊万依旧坐在控制台前,监视着各个屏幕。看到陈默出来,他指了指旁边一个较小的操作终端:“权限已经为你开放了一部分。你可以查阅标记为‘历史异常-公开级’的档案,还有一些关于该区域地质和早期勘探的非敏感资料。网络连接是物理隔离的,无法向外发送信息。”
陈默坐到终端前。屏幕界面古朴,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他输入伊万给的临时密码,进入了档案库。
他没有立刻搜索‘蜂后’或病毒,而是先输入了“圣埃斯佩里图山谷 早期实验”。很快,一系列扫描文档和模糊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时间跨度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记录显示,那个山谷在冷战期间曾被某个东欧阵营国家(记录中用了代号“东铁砧”)以“地质与气候联合研究”为名租用,建立了一个小型基地。但监测到的能量消耗、物资运输(尤其是某些特殊化学品和实验动物)以及偶尔泄露的、极低剂量的放射性同位素,都远超普通科研需要。
一份1985年的内部评估报告(来自“第三只眼”前身)用谨慎的语言写道:“……‘东铁砧’项目疑似涉及边缘生物适应性及神经化学操控研究……与已知的‘北极光’(推测为另一敌对阵营项目)存在模糊的技术相似性……项目于1991年随该国剧变而突然中止,设施未彻底清理,遗留风险未知……”
陈默心中一凛。“蜂后”的巢穴,果然是建立在一个充满危险遗产的旧基地之上。她那些关于病毒和神经控制的研究,或许并非凭空创造,而是继承甚至重启了某个被历史遗忘的黑暗项目。
他继续搜索“矿脉之眼”和网络起源。档案显示,这个地下监测站的建立甚至更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最初是作为南极洲以外一个重要的地磁和地下核试验监测点。随着时间推移和使命演变,逐渐融入了对区域异常科研活动的监控职能,最终形成了现在这个松散但坚守协议的“第三只眼”网络。
“你们监控‘蜂后’多久了?”陈默忽然开口问道。
伊万头也不回:“从她在那个山谷开始大规模建设、并出现异常生化防护等级时起。大约……七年。她的技术很先进,保密措施极严,我们无法获得核心数据,只能从外围能源、物流和偶尔泄露的环境样本中推断其研究的大致方向和危险等级。”
“所以,你们知道她在制造危险的东西,可能危害整个区域,甚至更广,但就因为‘协议’,只是看着?”陈默的语气带着一丝讥讽。
伊万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低沉:“陈默先生,我们不是超级英雄,也不是国际警察。我们是一群被时代遗忘、守着旧日职责和良心的‘看门人’。我们的力量有限,资源更有限。直接对抗‘蜂后’或‘黑曼巴’这样的组织,无异于以卵击石,还会暴露整个网络,让数十年的监控和积累毁于一旦。我们能做的,就是记录、预警,并在最极端的情况下,为像你这样的‘关键信息携带者’提供一条可能的生路,让这些信息不至于被彻底埋葬或滥用。”
陈默没有继续争辩。他理解伊万的立场,但无法完全认同。有些威胁,不是看着就能解决的。
他调出夜鸢小组最后被观测到的位置图,以及“清道夫”和“蜂后”地面小组的最新活动热区叠加图。形势依然严峻。夜鸢他们虽然暂时安全,但被压缩在一条狭长的山林地带,两头都有敌人活动的迹象。
“有办法给我的同伴传递更明确的信息吗?比如安全的汇合点?”陈默问。
“风险很高。任何定向的、非自然模式的信号都可能被‘蜂后’或‘黑曼巴’的监听站捕获,从而暴露这个节点。”伊万摇头,“我能做的,依然只是通过预设的、模仿自然现象的环境干扰信号,在宏观上引导他们避开最危险的区域。具体的汇合,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在离开这里之后。”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陈默一边继续浏览档案,试图找到更多可能对龙兴盟或对抗‘蜂后’有用的信息,一边内心激烈斗争。
交出处理过的“钥匙”备份,换取自己和同伴的绝对安全,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这很诱人。经历了这么多生死磨难,疲惫和伤痛几乎要压垮他的意志。他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肩上却扛着过于沉重的担子。
但他想起了父亲陈武沉毅的目光,想起了郑鹏杰苏醒后那句“龙兴盟需要你”,想起了雷昊和那些死去兄弟最后决绝的眼神,想起了“钥匙”背后可能关乎无数人生死的重量。
逃避,能换来一时的安宁,但之后呢?‘蜂后’的计划会继续,“黑曼巴”的野心会膨胀。而龙兴盟,可能会因此失去一个关键的筹码和未来的希望。
“还有四十八小时。”伊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默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看向伊万:“我不需要新的身份和撤离路线。但我需要你们提供两样东西。”
“什么?”
“第一,将‘蜂后’山谷早期实验的所有相关档案,以及你们这七年来对其外围监测的汇总分析报告,拷贝一份给我。”陈默目光坚定,“第二,我需要一个能够安全联系上我总部的方式,一次性的,绝对加密的,不会被追踪。”
伊万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陈默:“你确定?这意味着你放弃‘深层隐匿协议’的保护,选择带着完整的‘钥匙’和这些情报,重新投入外面的猎杀场。生存概率……会很低。”
“我确定。”陈默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有些路,不能退。有些担子,必须扛。”
伊万凝视他良久,缓缓点了点头:“明白了。档案可以给你,都是非核心的监控数据,给你也无妨。至于通讯……我可以为你启动一次‘深潜协议’,这是用于极端情况下,不同节点间进行绝密信息传递的古老方式,利用的是地质断层产生的特定低频脉冲信号,调制后携带加密信息。接收方需要知道确切的地理坐标和破解密码,且信号窗口极短,只能传递非常简短的信息。你需要告诉你的人,在何时、何地、用什么密码接收。”
“可以。”陈默知道这可能是唯一安全联系总部的方式,“坐标和密码,我会在信息里加密传递。请帮我设定在……三十六小时后发送。内容只有一句。”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早已想好的、含义复杂的暗语。
伊万记下,开始操作控制台。“如你所愿。那么,剩下的时间,你打算做什么?”
陈默看向屏幕上“蜂后”山谷的实时热成像图,那些代表着人员和设备活动的光点在特定的建筑群中规律移动。
“我需要休息,恢复体力。然后……或许可以研究一下,如何利用你们这些外围监测数据,给‘蜂后’制造一点小小的‘惊喜’,就当是……报答你们的庇护。”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属于猎手的冰冷火焰。退路已绝,唯有向前。时限之内,他不仅要养好伤,更要为即将到来的、更加凶险的博弈,准备好自己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