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都的街头巷尾,一夜之间,风向变了。
茶馆里说书先生的醒木一拍,故事里便多了几句影影绰绰的王府秘闻。
酒肆里的醉汉,三杯黄汤下肚,也敢借着酒劲,含糊不清地骂咧几句国戚藩王。
一个消息,正以比瘟疫还快的速度,在都城的阴暗角落里疯狂滋生。
“听说了吗?荣国府,就是那位新晋太子侧妃的娘家,跟南安王府的人走得极近!”
“哪个南安王?那个手握京畿兵权的南安王?”
“除了他还有谁!你说,一个皇帝的亲家,一个手握重兵的藩王,这俩家凑到一块儿,是想干什么?”
谣言一旦长出了脚,跑得比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还快。
起初还只是捕风捉影,传着传着,细节便被添油加醋,变得有鼻子有眼。
到最后,甚至有人赌咒发誓,说亲眼看见荣国府的大管家深夜叩响南安王府的大门,两人在书房里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
街面上,锦衣卫缇骑的马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嗒嗒”声都比往日沉重了几分。
他们的耳朵竖着,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那股不同寻常的、带着硫磺味的气息。
一封封密报,雪片般汇集到了陆文昭的案头。
陆文昭看着手中的情报,两道剑眉死死锁在一起。
“又是前太子那帮阴沟里的老鼠。”
他甚至不需要证据,就能断定,这把火是冲着谁烧来的。
荣国府是新太子的外戚,更是太子一手扶持起来的门面。
从这里下手,捅的不是贾家,是太子殿下的脸面和根基。
这一招,阴毒至极。
…………
荣国府,荣庆堂。
堂内的气氛沉重得像灌了铅,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贾政站在堂下,一张老脸灰败如死,连声音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他将外面听来的那些要命的流言,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高坐之上的贾母。
“……外面……外面都传遍了,说我们贾家,与南安王府暗中勾结,意图……意图不轨。”
话音未落。
“啪!”
一声脆响。
贾母手中的五彩缠丝白玉茶杯脱手滑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石青色的裙摆,她却毫无知觉。
老太君那张素来养尊处优的脸,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身子猛地一晃,险些从紫檀木大椅上栽倒。
“老太太!”
一旁的鸳鸯和丫鬟们失声惊呼,手忙脚乱地冲上去扶住她。
“这……这是要我们贾家几百口人的命啊!”
贾母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发出的声音凄厉得如同夜枭,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惊恐。
勾结手握兵权的藩王。
这八个字,在任何一个朝代,都等同于“谋逆”!
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他们贾家,不过是靠着祖宗留下来的那点荫庇,勉强撑着国公府的空壳子。
平日里连朝堂上的事都不敢多嚼一句舌根,怎么就跟这种能让贾府瞬间飞灰烟灭的事情扯上了关系!
邢夫人早已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双手合十,嘴里只会颠三倒四地念叨:
“阿弥陀佛,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贾赦和贾珍叔侄俩站在一旁,也是面如土色,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贾母猛地一把抓住贾政的胳膊,那保养得宜的指甲,此刻几乎要嵌进儿子的皮肉里。
“快!快去备车!”
她嘶声喊道。
“政儿,赦儿,还有珍哥儿!你们三个,现在,立刻,就跟我进宫!”
“我们必须马上去东宫!当着殿下的面,把这件事剖开了、揉碎了,解释清楚!”
老太太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激动,变得尖锐刺耳。
“这盆脏水要是被泼实了,我们阖府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就全都完了!”
她现在什么规矩、什么体面全都顾不上了。
她只想立刻跪在太子宁桓的面前,哪怕是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也要证明贾家的清白和忠心。
“母亲,您先息怒。”
一直沉默的王夫人,终于开口了。
她的脸色同样惨白,但眼神深处,还强撑着一丝理智。
“您想,元春如今正蒙殿下圣宠,腹中还怀着东宫的第一个子嗣,殿下何等看重?”
“我们贾家,是殿下的外戚,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们有什么理由,放着泼天的富贵不要,去跟一个前途未定的南安王搅合在一起?图什么?图谋反吗?”
“这种一戳就破的谣言,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栽赃陷害,殿下天纵神武,又岂会看不穿其中的伎俩?”
王夫人这番话,像是一剂镇定剂,让堂内几乎沸腾的恐慌,稍稍冷却了几分。
贾母剧烈起伏的胸口平复了些,但眼中的恐惧却未减少分毫。
“话是这么说……”
“可自古以来,君心难测,帝王家最多疑。”
“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贾母摇着头,态度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坚决。
“我们不能把全家的性命,都压在元春一个后宫女子身上!”
“她能说上几句话?能递上几分力?”
“这件事,必须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亲自去向殿下陈情,哭也要哭出我们的委屈,跪也要跪出我们的忠心!”
她的目光扫过贾政和贾赦,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们贾家,绝不能背这个黑锅!”
贾政听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重重地点头。
“母亲说的是!儿子这就去安排!”
王夫人见状,便不再多劝,她知道,老太太的心意已决。
“那……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荣国府这座沉寂已久的庞然大物,因为贾母的一声令下,瞬间乱成了一锅沸粥。
…………
东宫,御花园。
秋日暖阳,透过桂树的枝叶筛落下来,在地上印出细碎的光斑。
宁桓手持一柄三尺青锋,正在演练剑招。
没有花哨的剑花,只有最纯粹的刺、劈、撩、点。
剑光如练,破风声尖锐如啸。
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身前的尘土里。
一名宫女适时递上温热的毛巾。
宁桓接过,随意擦了擦汗,将长剑还鞘入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太监汪承恩几乎是一路小跑而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
“殿下。”
他躬身行礼,气息微喘。
宁桓端起宫女奉上的温茶,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
“何事惊慌?”
“回殿下,外面……外面起了些脏风。”
汪承恩用词极为谨慎,将圣都内流传的谣言,以及荣国府乱成一团的反应,简明扼要地做了汇报。
“哦?荣国府勾结南安王?”
宁桓听完,脸上竟不见丝毫怒意,嘴角反而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这北静王,还真是个妙人。”
他用膝盖想都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
除了前太子那些不甘心失败的余孽,还有谁会用这么拙劣又恶心的手段来试探他。
“荣国府那边,贾老太君带着贾赦、贾政他们,正备车要进宫,说是要当面向您解释请罪。”汪承恩补充道。
“解释?”
宁桓发出一声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跟本宫解释有什么用。”
“他们该去跟锦衣卫的诏狱解释。”
他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让汪承恩心头一凛。
“这帮老东西,安逸日子过久了,骨头都酥了,政治嗅觉迟钝得可怜。”
宁桓的眼神变得幽深。
“不过,这倒是个机会。”
一个让贾家这把刀,变得更锋利、更听话的机会。
汪承恩见太子胸有成竹,心中稍安,随即又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火漆严密封装的玄色信筒。
“殿下,北方九边,李靖将军的八百里加急。”
听到“李靖”二字,宁桓脸上的玩味瞬间收敛,神色变得凝重。
他接过信筒,指尖一划,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是李靖的亲笔,字迹刚劲,力透纸背。
信中,李靖详述了北方边军的现状。
将领吃空饷,克扣军粮,兵甲生锈,军纪废弛。
整个边防体系,从上到下,几乎烂透了。
但信中也提到,这些边军常年与北方的突厥人摩擦,虽腐败,却不乏悍不畏死的百战老兵。
只要下猛药整治,未必不能重铸成一支强军。
只是眼下寒冬将至,大雪随时可能封山,大规模的整顿已无可能。
在信的末尾,李靖提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
他请求宁桓准许,由他亲率数千最精锐的轻骑,放弃后勤,孤军深入,效仿冠军侯霍去病,对突厥王庭进行一次闪电般的斩首突袭!
以此震慑整个草原,让突厥在今年冬季不敢南下劫掠,从而为明年的全面整军,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宁桓看完信,沉默了。
他的手指,在信纸的边缘无声地敲击着。
李靖的计划,是疯狂的赌博。
但不得不承认,这是眼下破局的唯一办法。
他脑中念头飞速旋转。
北静王这些人在国内搅动风云,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勾结外敌?
引狼入室的戏码,史书上还少吗?
必须防着这一手。
“大雪龙骑……”
宁桓心中默念着这支军队的名字。
这是系统签到奖励给他的三万玄甲重骑,是他一直藏于暗处,从未示人的真正王牌。
现在,是时候让这张牌,掀开一角了。
一来,可以作为李靖的后援,确保这次斩首行动万无一失。
二来,可以借此机会,以雷霆之势出现在北方边境,彻底斩断某些人里通外敌的念想。
一石二鸟。
想到这里,宁桓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头也不回地对身边一名小太监吩咐道。
“传旨,宣禁军统领陈庆之,立刻到御书房见我。”
“遵旨!”
小太监领命,飞快地退了下去。
宁桓将李靖的密信收入袖中,迈步朝着御书房走去。
几名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如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一切。
…………
御书房。
宁桓刚在龙椅上坐下,一杯热茶还没送到嘴边。
外面就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急促脚步声。
“殿下!殿下您要为贾家做主啊!”
人未到,声先至。
贾元春一身华贵宫装,头上的珠钗步摇因为跑得太急而剧烈晃动,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花了,神情仓皇地冲了进来。
她在自己的云台宫中听闻了外面的谣言,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她比荣国府的任何人都清楚,这种沾上“谋逆”二字的谣言,杀伤力有多么恐怖!
一旦处理不好,不仅整个贾家要灰飞烟灭,就连她自己,和她腹中这个尚未成形的东宫长子,都将万劫不复!
“殿下,我们贾家对您忠心耿耿,对天日可表,绝无二心!那南安王……我们贾家与他素无往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