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跌停的夜晚，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默资本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烟头。
浓烈的尼古丁味道和巨大的焦虑感，混合在一起，凝固成了令人窒息的，近乎实体化的压力，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没有人离开。
也没有人说话。
每个人都像一尊望向地狱的雕塑，死死地，盯着那已经定格在惨绿色跌停板上的，“明日电池”的K线图。
翌日，九点十五分。
当集合竞价的窗口打开，当那比昨天更加庞大、更加汹涌的卖盘，如同黑色的乌云，再一次压向“明日电池”的盘口时，办公室里，响起了李毅牙齿打颤的声音。
“完了……”
九点二十五分，数字定格。
毫无悬念。
第二个，一字跌停板！
默资本一号产品的后台净值显示界面，那条曾经因为建仓“明日电池”，而被所有成员寄予厚望的曲线，此刻，却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以一个惨烈无比的角度，一头扎向了深渊。
屏幕右上方，那个代表着产品净值的数字，在疯狂地跳动、缩水之后，终于定格在了——0.81。
击穿了0.9，跌破了0.85，距离那条代表着“死亡”的，0.7的清盘线，只剩下了最后，也是最绝望的一步之遥。
“叮铃铃铃铃——！”
办公室里，三部电话，在同一时刻，尖锐地嘶吼起来！
这一次，电话那头传来的，不再是咒骂和咆哮。
而是更加冰冷、更加致命的，来自合作券商的，机械而无情的风控警报！
“秦律师，我是银河证券风控部，鉴于‘默资本一号’产品净值已跌破0.8的预警线，根据合同规定，我司将从此刻起，限制你司该产品的交易权限，禁止任何新的买入行为！”
“李经理，我是海通证券托管部，请你司立刻就产品净值出现巨大异常波动一事，提交书面说明！否则，我们将有权采取进一步强制措施！”
每一通电话，都像是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团队每个人那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秦风挂断电话，那张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一丝血色。
“老板……”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我们的交易权限被限制了……券商风控已经介入，我们……我们被戴上了脚镣。”
林轩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
他嘴唇哆嗦着，看着电脑屏幕上自己写的看多报告，和王敬之那篇字字珠玑的做空檄文，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
“我的模型没错……数据也没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
他的专业，他的信仰，他那颗身为顶尖研究员的骄傲的心，在这场由绝对权威发动的，降维打击面前，被碾得粉碎。
而更大的风暴，还在窗外，疯狂地汇聚！
公司楼下的大厅里。
在昨日的预热之后，今天，这里彻底演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声讨“金融骗子”的，誓师大会！
数十家财经媒体的记者，长枪短炮，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闪光灯像是不会停歇的暴雨，疯狂闪烁。
而在这片闪光灯的中央，几十个愤怒的投资人，高高地举起了早已准备好的，白底黑字的横幅！
上面那一行行字，如同一把把尖刀，在无数镜头的直播下，精准地，插向楼上那间岌岌可危的办公室！
【严惩金融诈骗！无良私募“默资本”血债血偿！】
【“默皇”变“默亡”！股市骗子陈默，还我血汗钱！】
“还钱！还钱！”
“陈默！滚出来！”
愤怒的口号声，混杂着记者的提问声，穿透了隔音玻璃，如同来自地狱的战鼓，一声一声，敲击着办公室里每个人的耳膜。
李毅双目赤红地看着窗外那片失控的景象，他那魁梧的身体，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些来闹事的投资人里，有很多，都是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拉来的朋友！
他曾以为，自己是带着兄弟们，来奔赴一场财富的盛宴。
到头来，他却亲手，将他们推进了万劫不复的火坑！
“轰”的一声！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下。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林轩，那个曾经在陈默面前重新燃起斗志，发誓要拿回自己所有荣誉的天才研究员，此刻，却像一个战败的囚犯，一步一步，走到了陈默面前。
他手里拿着的，是他的辞职信。
“老板。”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法掩饰的，巨大的自我怀疑。
“我错了。”
“我的研究，我的模型，在绝对的权威和市场的恐慌面前，一文不值。我根本不配当一个研究员。”
“我们都太天真了，以为能挑战规则，结果，却被规则，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将辞职信，放在了陈默的桌子上，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半分当初的光彩。
紧接着，秦风也走了过来。
他不像林轩那样激动，但那紧锁的眉头和疲惫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默。”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称呼他为“老板”。
“现在收手，我们还有机会。”
他以一个律师的专业口吻，冷静地分析着眼下那唯一的，也最残酷的生路。
“斩仓。这是唯一的选择。”
“净值守在0.7以上，我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刚看了一下盘口，虽然是跌停，但下面还有一些零星的买单，我们如果现在不计成本地砸出去，还能抢跑一部分资金……”
“别说了！”
李毅突然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了过来，一把打断了秦风的话！
他双眼通红，死死地瞪着陈默，那个他曾无比崇拜，视为神明的男人，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带着哭腔的音调，爆发出了压抑了两天两夜的所有绝望！
“老板！我求求你了！斩吧！”
“我李毅的身家性命，亏光了就亏光了！我认！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但是我那些朋友怎么办！他们是信我李毅，才把养老钱、看病钱投进来的！现在全他妈快亏没了啊！”
“还有楼下那些人！他们会把我们撕了的！”
他的嘶吼，像一把利剑，刺破了办公室里那最后的，虚假的平静！
“我们不能拿投资人的钱，不能拿几十个家庭的未来，陪你赌一个看不见的，虚无缥缈的未来啊！”
林轩的那句质问，在此刻，由李毅用最惨烈的方式，吼了出来！
是啊。
未来。
那个在陈默的“天眼”里清晰可见，但在其他人眼中，却虚无缥缈得如同一个笑话的，未来。
整个团队，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矛盾，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信任的堤坝，在连续两个跌停，和窗外那震天的声讨声中，彻底，决堤了。
陈默没有去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那块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虚拟屏幕上。
屏幕上，代表着产品净值的血红色数字，还在以每秒0.001的速度，缓慢，但坚定地，向着0.7的清盘线，无情滑落。
像一个正在走向终点的，生死倒计时。
他知道，已经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了。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说服他们的，只有事实。
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那一张张因为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那一条条刺目的横幅，和那一双双等待着他出丑，等待着他溃败的，来自媒体和同行的眼睛，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三张同样写满了绝望和动摇的脸。
这是他的团队。
他的第一支“正规军”。
此刻，正在分崩离析。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
面对着他那濒临崩溃的团队，面对着身后那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到了极点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话。
那句，堵上了一切的话。
“给我三天时间。”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巨锤，瞬间砸停了办公室里所有的喧嚣和骚动。
“如果三天之后，我拿不出足以让你们，让市场，让楼下所有人，都信服的证据……”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李毅，到秦风，再到林轩，一一扫过，那眼神里的决然，让每个人都心头一震。
“我，陈默，个人出资，补上‘创世一号’产品所有的亏损。”
“然后……”
“解散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