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担忧与支持,如同沉静的磐石,为即将远行的孩子们提供了最后一道稳固的后方屏障。程嬷嬷从椒房苑带回的消息,也让沈皇后对姜雨棠的沉稳与周全多了几分赞许。深宫的波澜暂被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迷雾重重的西南方向。
三日后的寅时初刻,天色未明,京城尚在沉睡。一支规模不大、看似普通的商队,悄无声息地从西侧一座不起眼的角门驶出了京城。商队打着“林氏商行”的旗号,装载着布匹、瓷器等货物,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面容普通,带着几个伙计,一切看起来都与寻常行商无异。
唯有极细心之人,或许能发现那管事眼神过于锐利,步伐沉稳异常;伙计们虽做着粗活,动作间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协调;队伍中那辆看似装载着贵重货物的马车,车帘始终紧闭,偶尔有风掀起一角,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两位戴着帷帽的女子身影。
这正是慕容昭与姜雨棠一行人。
慕容昭易容成了商队管事,敛去了所有皇家威仪,只余下一份属于行商的精明与谨慎。姜雨棠与阿箬则扮作随行的女眷,深居简出。夜长宁并未随行,他已带着部分影刃精锐,按照计划先行一步,在边境制造动静,吸引各方视线。
马车辘辘,驶离了京城的繁华与喧嚣,踏上通往西南的崎岖官道。姜雨棠轻轻掀起车帘一角,望着身后逐渐远去的、在晨曦中显出轮廓的巍峨城墙,心中百感交集。这一次离去,不知归期,前路是未知的凶险与谜团。
慕容昭骑马行在车队前方,感受着拂面而来的、带着秋日凉意的晨风,心中却是一片沉静。离开了波谲云诡的朝堂和宫廷,置身于这广阔的天地之间,那份属于储君的责任与重担并未减轻,却奇异地转化为一种更为纯粹的斗志与决心。
“害怕吗?”他放缓马速,靠近马车窗口,低声问道。
姜雨棠放下车帘,隔着纱幔看向他模糊的轮廓,摇了摇头,声音清晰而坚定:“有你在,不怕。”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担心……京中。”
“京中有父皇母后坐镇,有岳父和云简周旋,更有皇姐在宫中看顾,暂时无虞。”慕容昭语气沉稳,“我们只需专注眼前之事。”
阿箬也凑到窗边,小脸兴奋地张望着外面与南疆截然不同的景色,叽叽喳喳地说着:“这里的树没有我们那里的高,叶子也开始黄了……空气的味道也不一样……”
她的天真烂漫,稍稍冲淡了离别的愁绪与前途未卜的沉重。
商队按照预定路线,不疾不徐地前行。白日赶路,夜晚则寻可靠的驿站或城镇投宿。慕容昭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身份文书、货物清单、路引一应俱全,应对沿途盘查从容不迫,未曾引起任何怀疑。
姜雨棠也并未闲着。她利用休息时间,向阿箬更深入地了解南疆各部落的风俗禁忌、常见动植物特性,尤其是那些可能被幽冥府利用的毒虫瘴草。阿箬虽然年纪小,但在祖母桑吉阿婆的熏陶下,对南疆的认知远超常人,她的每一句看似童稚的话语,都可能蕴含着关键信息。
行程数日,逐渐深入西南地界。地势开始变得起伏,空气也湿润了许多。沿途所见的风土人情,与京城迥异。
这日午后,商队在一处靠近密林的山道旁歇脚。慕容昭正与扮作伙计的影卫低声商议着接下来的路线,姜雨棠则带着阿箬在稍远些的溪水边洗手。
忽然,阿箬猛地抬起头,小巧的鼻子用力嗅了嗅,扯了扯姜雨棠的衣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棠棠姐姐,有味道!是那种……有点熟悉,但又让人不舒服的味道!”
姜雨棠心中一凛,立刻警觉起来,顺着阿箬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密林边缘,植被异常茂密,隐约可见几条被人为踩出的小径,深入黑暗之中。那味道极淡,混杂在草木泥土的气息里,若非阿箬提醒,她根本无从察觉。
“是什么味道?和你之前说的奇怪花香像吗?”姜雨棠低声问。
阿箬皱着眉,仔细分辨:“不像……那个是甜甜的晕。这个……有点腥,还有点……腐烂的臭味,很淡,但是阿箬闻到了。”
慕容昭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听完姜雨棠的转述,他眼神微凝,示意一名影卫伙计前去查探。
片刻后,影卫返回,脸色凝重,低声道:“殿下,林中有简易的陷阱和遮蔽物,还有……一些新鲜的血迹和打斗痕迹,看手法,不像是寻常猎户或山匪所为。另外,发现了几枚特殊的脚印,靴底纹路罕见,并非我朝常见制式。”
慕容昭与姜雨棠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判断——他们可能已经接近了幽冥府活动区域的边缘,或者说,幽冥府的触角,比他们预想的伸得更远。
“清理痕迹,立刻出发。”慕容昭当机立断,“绕过这片区域,改变原定路线,走更偏僻的那条小路。”
商队迅速整理行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歇脚地,转向了一条更为崎岖难行、但据说能避开主要关隘巡查的小路。
马车上,姜雨棠握着阿箬的手,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反而有种终于接触到敌人踪迹的踏实感。迷雾就在前方,他们正在主动靠近。
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改变路线后不久,几个穿着与林中脚印同款靴子、身形矫健、眼神阴鸷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方才歇息的地方,仔细查看着被刻意清理过、却仍留下些许蛛丝马迹的地面。
其中一人用生硬的官话低声道:“有外人来过,很警惕。通知下去,加强各条小路的巡查,尤其是通往‘圣坛’的方向。主人有令,任何可疑人等,格杀勿论!”
潜龙已入渊,险途方才开始。真正的较量,在踏入南疆的土地之前,便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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