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洒在姜家别院静谧的庭院中。慕容昭立于阶前,已换上一袭玄色蟠龙常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如苍松翠柏。月余的南疆之行与诅咒祛除,虽在他面容上留下了些许清减的痕迹,但那双凤眸中的冰封已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沉静与内敛的锋芒。昔日被顽疾压抑的帝王之气,此刻如同出鞘的利剑,虽未完全展露,却已难掩其慑人光华。
姜雨棠为他仔细理了理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襟,猫儿眼里盛满了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一切小心。”
慕容昭握住她的手,指尖温暖而有力,轻轻一捏:“放心。接你与阿箬回宫的仪仗,不日便到。”他的目光掠过她,又看向一旁好奇打量着马车、一身南疆服饰的阿箬,对侍立一旁的夜长宁微微颔首。
夜长宁会意,沉声道:“殿下放心,臣必护太子妃与阿箬姑娘周全。”
慕容昭不再多言,转身登上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视线。一行车驾在精锐侍卫的护卫下,朝着皇城方向,无声而迅速地驶去。
马车行至宫门,守卫禁军见是东宫车驾,正欲按例上前核查,车帘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是孤。”慕容昭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久违的、不容置疑的威仪。
那禁军队正抬头,猝不及然对上慕容昭深湛的眼眸。只觉那目光如寒潭秋水,沉静之下隐有锐光,竟比往日病弱时更具压迫感,令他心头一凛,几乎不敢直视。他慌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参、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回宫,末将失礼!快开宫门!”
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玄色马车畅通无阻地驶入那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禁宫深处,车轮碾过青石御道,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敲在无数有心人的心鼓之上。
太子“病愈”回宫的消息,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沉寂已久的宫廷与朝堂激起了千层浪涌。
御书房内,帝心莫测。
皇帝慕容擎正在批阅奏章,听闻内侍急步来报,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朱砂险些污了奏疏。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有身为父亲的真切欣慰,有对储君康复、国本稳固的安心,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审度。
“宣。”他放下朱笔,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听不出喜怒。
慕容昭踏入御书房,依礼参拜,身姿如松:“儿臣参见父皇。儿臣病体已愈,特来向父皇复命请安。”
慕容擎并未立刻让他起身,目光如实质般在阶下儿子身上逡巡。月余不见,慕容昭清瘦了些许,但眉宇间那股因祛除沉疴而焕发的精气神,却远非昔日被寒疾困扰时可比。尤其是那双眼睛,锐利尽敛于内,沉静如渊,仿佛能洞悉一切迷雾,却又深不见底。
“起来吧。”良久,慕容擎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听闻你在京郊皇庄静养,效果甚佳。太医院正也曾言,殿下脉象日趋平稳。如今看来,确是好了。”他只字未提南疆,父子二人心照不宣,有些隐秘,只能永远沉于水面之下。
“托父皇洪福,赖太医悉心诊治,儿臣顽疾已除,不敢再劳父皇挂心。”慕容昭应对得体,同样避开了那段惊心动魄的旅程。
“既已痊愈,朝中诸多积压事务,还需你多多分担。”慕容擎话锋一转,敲了敲龙案上一份关于北狄扰边的急报,“近日北境不宁,兵部与户部为粮饷调拨之事争执不下,互不相让。你既回来,便去协调一番,拿出个章程来。”
“儿臣领旨。”慕容昭躬身。他明白,这不仅是交付政务,更是父皇对他能力、心性的一次重要试探与考量。他即将被重新推回权力风暴的中心。
玉粹宫中,惊惶暗生。
几乎在慕容昭踏入御书房的同时,贤妃所在的玉粹宫也通过眼线收到了消息。
“什么?他回来了?!还如此突然?!”贤妃猛地从贵妃榻上坐起,手中捻着的沉香木佛珠“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珠子滚落一地。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眼中满是惊疑与难以置信,“不是说他病入沉疴,需长期静养,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吗?怎么转眼就好了?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她口中的“这个时候”,自然指的是皇帝遇刺受惊、朝局微妙、三皇子慕容钰正试图趁机揽权的关键当口。
心腹嬷嬷连忙压低声音,脸上亦带着惶惑:“娘娘,千真万确!宫门守卫亲眼所见,说太子殿下气色极佳,步履沉稳,与往日……判若两人!只怕,是真的痊愈了。”
贤妃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胸脯剧烈起伏。慕容昭在这个时候“病愈”回宫,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她连日来的精心谋划与期冀!她原本打算趁着慕容昭“病重”,一步步让钰儿接手更多政务,笼络朝臣,稳固势力……如今这一切,都可能化为泡影!
“去!立刻想办法传信给钰儿,让他万事谨慎,切莫轻举妄动!”贤妃的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尖利,又强自压下,对嬷嬷厉声道,“还有,给本宫动用一切人手去查!慕容昭这一个月,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真的是在皇庄静养吗?!本宫不信天下有如此巧合之事!”
三皇子府,算盘落空。
慕容钰在府中正与几名心腹幕僚密议,如何借兵部侍郎倒台后的人事空缺,进一步安插亲信,掌控京畿部分兵权。闻听慕容昭归来的消息,他脸上那惯常的、温润如玉的笑容瞬间僵住,手中把玩的一枚羊脂白玉佩“哐当”一声落在紫檀木案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回来了?还‘病愈’了?”慕容钰狭长的狐狸眼中寒光骤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好得很!本王这位皇兄,还真是命不该绝!本王倒要亲自看看,他这个‘病’,是真的大好了,还是……回光返照,强弩之末!”
他挥手屏退幕僚,独自在书房内负手踱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慕容昭的归来,如同一盆冰水,迎头浇熄了他近日因父皇遇刺、兄长“病重”而暗自燃起的、愈发炽烈的野心之火。他必须立刻重新评估局势,调整策略,所有的动作都必须更加隐蔽。
东宫,重焕生机。
而东宫这边,随着慕容昭的回归,原本因主人长期不在而显得有些沉寂的宫苑,瞬间恢复了往日的井然秩序与隐隐的活力。
总管福安公公领着所有有头脸的宫人内侍,跪在宫道两侧迎驾,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与喜悦,声音都带着哽咽:“老奴恭迎殿下回宫!殿下千秋!”
慕容昭目光扫过熟悉的殿宇楼阁,最终落向椒房苑的方向——那里,曾充满他与棠棠的烟火气息与温馨记忆。他知道,他的太子妃此刻定然也在别院中翘首以盼。但他必须先稳住这诡谲的朝堂,扫清潜在的威胁,才能风风光光、安安稳稳地接她回来,给她一个再无阴霾的家。
“都起来吧。”慕容昭声音沉稳,“福安,传孤令谕:即日起,东宫属官各归其位,恢复日常议政奏事。另,将孤病体痊愈、即日视事的消息,明发晓谕六宫及文武百官。”
“老奴遵旨!”福安精神一振,躬身领命,立刻步履匆匆地前去安排。
太子病愈,重理朝政的讯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拥护东宫的势力欢欣鼓舞,暗中观望者心思活络,而某些心怀鬼胎之人,则开始坐立难安。
慕容昭信步登上东宫最高的揽月台,玄色衣袂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他俯瞰着脚下这片恢宏壮丽、却又无时无刻不暗藏杀机的皇城。南疆之行,斩断了束缚他多年的枷锁,清除了盘踞心底最深的阴霾。如今的他,身心俱畅,志气昂扬。
京城的棋局,因他的归来,已然重启。
现在,该由他来执子,廓清这漫天迷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