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苑的日子甜暖如蜜,但东宫之外的暗流却从未停歇。这日,一份鎏金请柬被恭敬地送入苑中——皇后娘娘将于三日后在御花园举办赏荷宴,特邀太子与太子妃赴宴。
请柬措辞优雅得体,但落在姜雨棠手中,却隐隐透出一丝郑重。她想起梅园宴的惊心动魄,猫儿眼里不禁掠过一丝警惕。
慕容昭下朝归来,见她对着请柬出神,便自然地从她手中抽过看了一眼。
“不过是寻常宫宴,无需紧张。”他语气平淡,将请柬搁在桌上。
姜雨棠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可是……”
他指尖拂过她微蹙的眉心:“有孤在。”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接下来的两日,姜雨棠细心准备。宫宴当日,她穿上慕容昭送来的那身烟霞色霞影锦宫装。那锦缎流光溢彩,仿佛将天边最绚烂的晚霞裁成了衣袍,行走间波光流转,华美不可方物。一套赤金嵌红宝石头面衬得她云鬓花颜,璀璨生辉。宝石光芒流转间,与她清澈灵动的猫儿眼交相辉映,顾盼间既有少女的纯真,又初具太子妃的雍容气度。
慕容昭来到椒房苑接她。他今日亦是一身玄色金纹太子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气度冷峻威严。当他踏入内室,目光触及盛装而来的姜雨棠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只见灯下佳人,云鬓酥腰,霞姿月韵。那烟霞色宫装仿佛为她而生,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红宝石的光芒跳跃在她鬓边颈侧,却不及她那双清澈眼眸中自然流转的光彩动人。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如同暗室中骤然亮起的一粟明珠光,又似浓墨重彩的宫廷画卷里唯一鲜活灵动的一笔春色,瞬间撞入他的眼底,也撞入他的心间,让他一贯冷寂的眼眸骤然亮起,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绝色照亮了所有感官。
他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暗涌。他走上前,动作比平日更轻柔几分,亲自为她理了理鬓边一支其实并未歪斜的珠钗,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细腻的颊边肌肤。
“灼若芙蕖出渌波,皎似明月舒其光。”他低声吟道,目光缱绻地落在她脸上,“棠棠今日,甚美。”
姜雨棠没料到他会突然吟诗赞她,脸颊倏地飞起红云,如同染上了霞影锦最美的色泽。她抬起眼,对上他深邃专注的目光,那里面清晰的欣赏与爱恋让她心头悸动,方才那点紧张不安瞬间被熨帖平整。她嫣然一笑,如同初阳融雪,春花乍绽:“殿下过誉了。”
他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走吧。”
御花园内,荷香清远,丝竹悦耳。宴席设在水榭之上,清风徐来,极为惬意。帝后尚未驾临,已有不少宗亲贵胄、命妇女眷到场,三三两两寒暄说笑,一派和谐景象。
太子与太子妃的到来,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纷纷投来,带着打量、好奇、艳羡,或许还有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嫉妒。
姜雨棠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仪态万方地走在慕容昭身侧。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却并不怯场,反而微微抬起了下巴。他的手始终稳稳地托着她的手臂,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果然,刚落座不久,便有几位宗室女眷笑着围过来打招呼,言语间不乏对姜雨棠衣饰的夸赞,却总有人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梅坞之行或是椒房苑近日的“热闹”。
“听闻太子妃殿下近日醉心庖厨,椒房苑的小厨房可是比御膳房还忙活呢,真是童心未泯,有趣得紧。”一位郡王妃笑着道,语气听着像是夸赞,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慢。
姜雨棠正要开口,慕容昭却已淡然接话,目光甚至未从那满池荷花上移开:“孤觉得甚好。东宫添些烟火气,是福气。”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意味。那郡王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连忙附和:“殿下说的是,是臣妇狭隘了。”
又有夫人笑着问:“不知太子妃殿下在梅坞可尝到什么特色野味?听闻那边山清水秀,出产定然与京中不同。”
这话问得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若姜雨棠真兴致勃勃大谈野味,难免落下个只重口腹之欲、不识大体的印象。
姜雨棠微微一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姿态优雅:“劳夫人动问。梅坞景致清幽,殿下政务之余能稍作休憩,便是最好的了。至于吃食,不过是些山野家常味道,比不得宫中精致,图个新鲜罢了。”她答得滴水不漏,既赞了梅坞,又抬高了慕容昭,还将自己的“贪吃”轻巧地归为“图个新鲜”,分寸把握得极好。
慕容昭侧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
这时,内侍高声唱喏:“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帝后相携而来。皇帝慕容擎面色平和,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在太子夫妇身上略微停顿一瞬,略一颔首。沈皇后今日穿着一身端庄的凤纹宫装,仪态万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她目光掠过姜雨棠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却并未多言,只温和地让众人平身。
宴席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气氛看似融洽,但暗地里的交锋却并未停止。总有那么几个依附于三皇子一系或本就对太子有所不满的宗室官员,借着敬酒、赏景之名,言语间时不时夹些软刺。
或是感叹太子殿下勤于政务,连休憩之时也需太子妃亲自照料饮食,真是辛劳;或是“关切”询问太子妃入宫这些时日,可还习惯宫廷礼仪,若有需要,可请宫中老嬷嬷多加指点……
每当此时,不等姜雨棠回应,慕容昭便会看似不经意地接过话头。他言语简洁,却总能四两拨千斤,或将话题引开,或直接堵回去,态度虽不失礼数,却冷硬得让人无法再深入。
一次,某位勋贵再次将话题引向椒房苑的小厨房,暗示太子妃行为不符宫廷规范时,慕容昭放下酒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孤的太子妃,性情率真,雅善厨艺,乃东宫之幸,亦是孤之私事。不劳诸位费心。”
他目光冷冽地扫过那人,带着无形的威压。那人顿时冷汗涔涔,再不敢多言。
沈皇后端坐其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依旧保持着雍容的微笑,偶尔与皇帝低语几句,仿佛并未察觉到下方的暗涌。只是在慕容昭又一次维护姜雨棠后,她端起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
宴至中途,宫人呈上一道新巧的点心——荷花酥。造型逼真,酥层分明,甚是精美。
沈皇后尝了一口,微微一笑,似随意地对身旁的姜雨棠道:“这荷花酥做得倒精巧。听闻太子妃近来于此道颇有心得,不如也尝尝,品评一二?”
一时间,不少目光都聚焦在姜雨棠身上。皇后此言,看似随口一提,却将她再次推至人前。
姜雨棠心中微凛,面上却从容自若。她依言取了一块,仔细看了看,又小口品尝,然后才抬头看向皇后,笑容温婉得体:“回母后,这荷花酥酥皮起得极好,层次分明,入口即化,内馅甜度也恰到好处,乃是上品。儿臣技艺浅陋,还需向御膳房的师傅们多多请教才是。”
她既肯定了点心,又谦逊地表示自己不足,应对得十分得体。
沈皇后看着她,目光深邃,片刻后,才缓缓露出一抹更深的笑意:“太子妃过谦了。喜欢便好。”
慕容昭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姜雨棠的手,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写了个“安”字。
姜雨棠心下一暖,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
赏荷宴最终在一片看似宾主尽欢的氛围中结束。回椒房苑的马车上,姜雨棠靠在慕容昭肩头,轻轻舒了口气。
“累了?”他低声问。
“有一点。”她老实承认,“比做一整天点心还累。”
他低笑出声,手臂环住她的肩:“今日做得很好。”
“真的?”她仰起脸看他,猫儿眼里带着求证。
他低笑,手臂环住她的肩:“今日做得很好。”“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他又缓声补了一句,用诗句再次肯定了她的静美与风华。
得到他如此的赞赏,姜雨棠心里那点疲惫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甜意。她仰起脸,眼中光华流转,比头上的红宝石更璀璨,她蹭了蹭他的肩膀:“那是因为我知道,有你在。”
因为她知道,无论面对什么,他都会在她身边。这份底气,足以让她勇敢地面对任何风浪。
因为她知道,她是照亮他深沉世界的那一粟光,而他,亦是守护她这份光芒的最坚定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