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悄然流转，宫墙内的日子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尔晴近来并未过多关注辛者库那边魏璎珞的动静，一则长春宫事务繁杂，皇后虽胎象稍稳，但仍需精心调养，心神耗损；
二则，根据原主那些记忆碎片提示，距离那位骄纵跋扈的高贵妃彻底倒台的日子，已然不远。
她只需静观其变，在必要时确保长春宫不受波及即可。
然而，眼下却有一件事，比揣度高贵妃的结局更让她感到困扰。
那便是富察·傅恒近乎反常的频繁出现。
这位御前侍卫、皇后的亲弟，不知何时起，来长春宫请安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且十次里有八次，总能“恰巧”在她当值或经过的地方“偶遇”。
那欲言又止、徘徊不去的模样，实在让她避之不及，心烦意乱。
这日午后，尔晴刚从小厨房查看完皇后安胎药的熬制情况出来，穿过庭院，打算去偏殿取些新制的安神香，一抬头，便又看见那道挺拔的身影立在廊柱旁，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显然已等候多时。
尔晴脚步一顿，心底那点不耐瞬间升腾起来，索性也不再绕路避开，而是径直走过去，没好气地开口，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富察大人今日又是来向皇后娘娘请安的？
怎的不去正殿，反倒在这风口里站着？”
傅恒看着她近来在自己面前越来越不加掩饰的、近乎“不守规矩”的直白态度，心头五味杂陈。
他张了张嘴，那些在心底盘旋了许久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更加复杂的眼神。
尔晴见他又是这副吞吞吐吐、欲语还休的模样，耐心告罄，侧身便要从他旁边绕过去。
岂料她刚一动，傅恒竟也下意识地挪了一步，再次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下，尔晴是真的有些恼了。
她索性停下脚步，转过身，抬起头，目光毫不避讳地直直望向傅恒那双总是显得过于深沉、此刻却翻涌着莫名情绪的眼眸，语气带着质问：
“富察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拦着不让走，却又一言不发。
奴婢愚钝，可猜不透您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傅恒被她这清亮而带着薄怒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悸，竟有些狼狈地撇过脸去，不再与她对视。
那目光太锐利，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直抵他连自己都未曾理清的混乱内心。
尔晴见他躲避，心中冷笑，正欲再刺他两句，却听得傅恒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意味，突兀地在她耳边炸开：
“我……我想娶璎珞为妻。”
【系统！001！】尔晴在脑海中几乎是用吼的，【傅恒这是发的什么疯？！
他想娶魏璎珞跑来跟我说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合逻辑的倾诉，让她觉得这段时日来他的行为是在让她重温那日她在辛者库看到的场景。
脑海中，系统似乎被宿主这罕见的激烈情绪波动吓到，电子音发出一阵不稳定的“兹拉兹拉”声，过了好几秒才恢复正常，一板一眼地回复：
【宿主请冷静。
系统无法直接窥探世界人物的内心活动与真实意图。
但根据数据库保存的类似情境案例分析，人物富察·傅恒此举，有73.8%的概率，是希望借助宿主您（作为皇后身边亲近宫女）的影响力或渠道，协助他达成所愿。
另有19.5%的概率，是出于某种潜意识下的……信任或依赖？
数据不足，无法精确判断。】
傅恒看着面前久久无言，只是眼神古怪地盯着自己的尔晴，也立刻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有多么突兀和不妥。
他怎么会……怎么会把心里的念头，就这样告诉了尔晴？
他想开口解释，说自己并非是想让她做什么，或者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独独想对她说。
然而，不等他组织好语言，却见尔晴脸上的惊诧已然褪去，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开口回道：
“富察大人，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帮你。”
她在心底默默补充：
魏璎珞以后会是皇帝的女人，你这念头，趁早歇了吧，痴心妄想只会徒增痛苦。
傅恒闻言，神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笼上一层郁郁之色。
尔晴看着他这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心中那点被莫名卷入的不快散去，反倒生出了一丝纯粹的好奇。
她偏了偏头，语气带着探究：
“话说回来，富察大人，你想娶魏璎珞，那是你与她之间的事情。
你不去问她，跑来问我一个不相干的宫女做什么？这于理不合吧？”
傅恒被她问得语塞，眉头紧紧皱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不语。
事实上，早在那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就已经后悔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心底积压了太多的困惑、挫败和无人可说的憋闷，在见到尔晴这副仿佛永远冷静、甚至带着点讥诮看透一切的模样时，便不受控制地倾泻了出来。
他并非真的指望她能帮忙，或许……只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或者仅仅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宣泄。
顿了片刻，他像是放弃了挣扎，抬起头，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看向尔晴，终于问出了那个真正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我……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璎珞她不愿意？
她明明……”
明明他们之间曾有过那样多心照不宣的瞬间，有过彼此扶持的情谊。
尔晴没想到他纠结的竟是这个。
她思索了一下，基于自己对魏璎珞“敢爱敢恨”人设的理解，以及那晚在辛者库井边看到的决绝，给出了一个在她看来最直接、也最有可能的答案：
“或许……原因很简单，她不喜欢你吧。”
不然，以魏璎珞的性格，若真心爱慕，前方纵有刀山火海，恐怕也拦不住她，不同意，那多半就是不够爱，或者根本无意。
这个答案太过直白，也太过残忍。
傅恒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噎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
“不可能，她……她对我……她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尔晴看着他这自说自话的模样，忍不住“啧”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你看，你这不是自己心里都清楚了吗？
既然认定她有苦衷，那还来问我做什么？
去查清楚她的苦衷，或者想办法解决它，岂不是比在这里问我一个外人更有用？”
说完，她不再给傅恒任何反应和辩解的机会，毫不犹豫地转身，裙裾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径直离去。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不在意，旁边廊柱后，那个偷听得太过投入、来不及完全避开而露出一片衣角的明玉。
傅恒僵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留恋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懊恼和挫败感。
他想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他并非想要一个答案，他只是……只是……
那种混乱而陌生的情绪再次将他淹没，让他理不清头绪。
又过了几日，尔晴寻了个由头，再次去了辛者库。
倒不是关心魏璎珞，而是想亲自确认一下某些事情的进展。
然而，在辛者库那处杂乱的院落里，她并未见到魏璎珞的身影。
询问了几个宫女，也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尔晴心中起疑，凭着记忆和直觉，朝着更为偏僻的一处走去。
刚绕过一堵斑驳的宫墙，她却意外地看到了两个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娴妃娘娘和她身边的心腹宫女珍儿！
她们主仆二人站在一丛枯败的竹影下，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尔晴立刻闪身躲入墙角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虽然距离稍远，听不真切具体内容，但断断续续飘来的几个词，加上娴妃那与平日温婉敦厚形象截然不同的、带着冷厉和算计的眼神，让尔晴瞬间将许多线索串联了起来。
高贵妃私下里重金招揽、命其苦练“打铁花”绝技的匠人……
魏璎珞暗中筹谋的计划……
原来，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位素有“老好人”之称的娴妃的手笔！
她是在暗中推动，还是想借刀杀人，坐收渔利？
这宫里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尔晴心底冷笑，感叹人人都戴着面具，扮演着与自己本性截然不同的角色。
她看着娴妃主仆二人一边低声商议，一边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去。
尔晴从墙角悄然探头望去，果然看到魏璎珞正与一个穿着工匠服饰、面色愁苦的男子低声交谈着什么。
尔晴摇了摇头，说不清是感慨还是唏嘘。
她无意插手，能确保长春宫在这股暗流中安然无恙即可。
不然原主的念力值她可拿不到满值了。
心思一定，她顿觉轻松不少。
手中摩挲着皇后娘娘前几日赏赐的那串碧玉手串，碧绿剔透的珠子在指尖滑过，带着温润的凉意。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边脚步轻快地踏上回长春宫的路。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淡的、真实的笑容，甚至低声哼起了不知名的、轻快的小曲。
皇帝弘历正带着李玉和几个随从，在宫道上负手漫步。
他目光随意扫过前方，恰好捕捉到那个一边走一边微微摇头晃脑、步伐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浅碧色身影。
弘历脚步微顿，不确定地眯了眯眼，问身旁的李玉：
“前面那个……是皇后宫里的尔晴吧？”
这模样，可与平日在他和皇后面前那副低眉顺眼、沉稳持重的样子大相径庭。
李玉伸着脖子仔细瞧了瞧，脸上也露出稀奇的神色，笑着回道：
“嘿，皇上好眼力！奴才瞧着，就是尔晴姑娘呢！这……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瞧着倒是比往日鲜活了不少。”
弘历看着那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灵动的欢快背影，连日来因朝政琐事而有些沉闷的心情，竟也莫名地跟着轻快了不少，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随口吩咐道：
“去查查，她这是打哪儿回来，做了什么，能高兴成这般模样？
倒是比往日那呆板无趣的样子，瞧着顺眼些。”
李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敢显露，只得讪笑着：
“皇上说的是，不过这尔晴姑娘向来稳重，许是办妥了皇后娘娘交代的什么要紧差事，心里松快些也是有的。
皇后娘娘身边调理出来的人，各个儿都是懂规矩、知进退的。”
皇帝闻言，瞥了李玉一眼，哼笑一声，意味不明地说道：
“朕倒是不觉得皇后宫里各个儿都好。”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意，“起码，比那个心思诡谲、行事狂悖的魏璎珞，要好上太多了。”
李玉连忙躬身称是，正要顺着皇帝的话头附和几句，却听得皇上又轻飘飘地丢下一句，目光却依旧追随着尔晴远去的方向：
“想来辛者库那边还是太清闲了，往后多分派些活计给她，朕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到几时。”
李玉心头一凛，低声应道：
“嗻，奴才记下了。”
心中却是不解，皇上这到底是对尔晴姑娘上了心，还是……对魏璎珞上了心呢？
伴君如伴虎，天心难测，他只能在心底默默为这位似乎莫名引起了皇上注意的尔晴姑娘，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