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转,接下来的日子里,盛府表面上一派风平浪静。
墨兰依旧每日晨昏定省,言行举止愈发沉静低调,连带着林栖阁都少了几分往日的浮躁气息。
如兰偶尔还是会与墨兰有些小磕绊,但大体上也相安无事。
明兰则一如既往地侍奉在老太太身边,乖巧柔顺,仿佛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然而,这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搅动。
那一日,大娘子王若弗终究还是被引着,动了去玉清观进香散心的念头。
她本就是个没什么太多弯弯绕绕心眼的,想着近日家中无事,去观里拜拜三清祖师,求个家宅平安也好,便吩咐下人备了车马。
玉清观香火鼎盛,青烟缭绕。
王若弗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沿着石阶缓缓而上。
她身边的得力心腹刘妈妈,是个心细如发的,眼光不经意地扫过熙攘的香客,忽然眼神一凝,悄无声息地凑近大娘子,压低了嗓子道:
“大娘子,您瞧那边廊下拐角处,那个低着头快步走过去的丫头,瞧着背影,倒有八九分像是四姑娘房里的云栽?”
王若弗闻言,顺着刘妈妈手指的方向望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她蹙了蹙眉,随即不以为然地甩了甩手中的帕子,道:
“许是墨兰那丫头差她来观里办什么事,或是替林栖阁那位跑腿添个香油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罢,她便要继续往上走。
刘妈妈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四姑娘近日深居简出,怎会突然派贴身丫鬟来这玉清观?
且看云栽那身形步态,似乎透着几分匆忙。
她心下存了疑,便对一旁打着伞的小丫鬟彩环吩咐道:
“好生伺候着大娘子,我去瞧瞧。”
说罢,便转身朝着云栽消失的方向悄悄跟了过去。
云栽对此浑然不觉。
她今日确实是奉了四姑娘墨兰之命前来玉清观,去观中专门辟给远道香客临时歇脚的后院一趟。
姑娘吩咐得郑重,她虽心下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依言行事。
她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了那处相对僻静的客院。
推开虚掩的院门,里面静悄悄的,并无他人。
她反手合上门,进到院子里,打开门瞧了眼里面的布局。
估摸着时辰一到,她便从院角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出去了,径直回了盛府,自去向墨兰复命。
尾随而至的刘妈妈,躲在院墙外的树影里,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出来。
她心中疑窦愈深,终于按捺不住,轻轻推开那扇院门,闪身进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株半枯的竹子随风轻摇。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唯一那间厢房前,试探着推了推房门,竟是虚掩着的。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淡淡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刘妈妈定睛一看,心下顿时“咯噔”一声!
这哪里是什么正经客房?屋内陈设极为简陋,甚至可称破败,只有一张旧木床榻摆在角落,连个桌椅板凳都无,窗户纸也破了几处,显得异常荒凉。
这景象,与她想象中的香客歇脚之处截然不同,反倒……反倒像是个私相授受的龌龊地方!
刘妈妈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久留,慌忙退了出来,一路小跑着去寻大娘子,心口怦怦直跳,脸色都有些发白。
王若弗刚拜完,正由彩环扶着在偏殿喝茶歇脚,见刘妈妈慌里慌张、气喘吁吁地跑来,不由得蹙起眉头,没好气地道:
“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这是去哪里了?”
刘妈妈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拉过王若弗,走到角落无人处,凑到她耳边,气息不稳地低声道:
“大娘子,不好了!
老奴方才……方才跟着那云栽,见她进了一处极僻静的后院,等了半晌不见出来,老奴放心不下,就、就推门进去瞧了一眼……
谁知那屋里头,竟只有一张破败不堪的床榻,空空荡荡,再无一物!”
王若弗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柳眉倒竖:
“什么?没想到墨兰这丫头身边的人竟是如此不知廉耻,竟敢借着上香的名头,行这等与人私通的苟且之事!
真是反了天了,等我回府,定要将这贱婢立刻捆了发卖出去,也好正正我盛家的门风!”
刘妈妈见大娘子气得脸色铁青,胸脯剧烈起伏,忙拉住她的袖子,声音压得更低,急急道:
“大娘子息怒!您先别急着发作,您细想想……若进去那屋子的,根本就不是云栽那丫头呢?”
王若弗一愣,疑惑地看向刘妈妈:
“不是云栽?那还能是谁?你不是亲眼看见她进去的吗?”
刘妈妈见大娘子还未转过弯来,急得直跺脚,提醒道:
“我的大娘子哟,您再仔细想想,那四姑娘为何这些时日突然就消停了,不作妖了,整日里乖顺得跟只猫儿似的?这前后变化,难道不蹊跷吗?”
王若弗依旧是满脸狐疑:
“她安分守己还不好吗?难不成你还盼着她闹?”
刘妈妈凑得更近,几乎耳语道:
“大娘子,老奴方才离得远,只瞧见个背影,身形、穿戴是像云栽不假,可并未看清正脸啊!
您再想想,四姑娘的身量,与那云栽是不是有七八分相似?
若是她穿了丫鬟的衣裳,混出门来……”
王若弗听到这里,眼睛猛地瞪圆了,厉声打断:
“住口!不许胡说!
这……这怎么可能!”
她嘴上虽呵斥着,但脸色却不由自主地白了几分,显然也觉得有这种可能。
刘妈妈见大娘子已然动摇,趁热打铁道:
“大娘子若不信,不妨使个稳妥的人,悄悄去打探一下,今日忠勤伯爵府的吴大娘子,是否也来了这玉清观?
若是来了,她家那位六郎梁晗,可曾一同前来?
他们是几时来的,又是几时回的?
打听清楚了,或许就能印证老奴的猜测了。”
王若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强作镇定,对刘妈妈道:
“你……你先带我去瞧瞧那个院子。”
刘妈妈依言,引着王若弗避开人群,悄悄来到了那处僻静的客院。
当王若弗亲自推开那扇房门,待看清屋内那张旧床榻时,她猛地倒退一步,双腿一软,险些站立不住,幸好被刘妈妈及时扶住。
“快……快派人去探听一下,今日梁家……是否真的来了玉清观,务必问清楚细节,几时来,几时走,都有谁……”
王若弗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哎,老奴这就去安排。”
刘妈妈连忙应下,扶着她往外走。
刚走两步,王若弗又猛地抓住刘妈妈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补充道:
“记住!一定要隐秘,绝不能让人察觉是我们盛家在打听!
若是探听不到详尽的,知道个大概也行,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是,老奴明白,大娘子放心。”
刘妈妈连声应着,将王若弗扶上马车安顿好,立刻招手唤来一个机灵又嘴严的随行小厮,低声仔细吩咐了一番。
回到盛府葳蕤轩,王若弗只觉得心力交瘁,一颗心七上八下,坐立难安。
她挥退寻常伺候的丫鬟,独留下彩环,吩咐道:
“你悄悄去二门上守着,若是官人回府了,只请他直接来我这里,就说我有要紧事商议。”
彩环见大娘子神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应声退下。
待到天色擦黑,盛紘才迈着步子回了府。
刚进侧门,便见彩环等在那里,他心下顿时了然,挑了挑眉:
“是大娘子有事寻我?”
彩环忙福身道:
“是,大娘子请主君直接去葳蕤轩。”
盛紘“嗯”了一声,也不多问,径直朝着葳蕤轩走去。
进了屋,只见王若弗歪在临窗的榻上,面色不佳,刘妈妈正站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揉着太阳穴。
“大娘子这是怎么了?白日里不是还高高兴兴去玉清观进香了么,怎地回来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盛紘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过去,很自然地让跟进来的彩环服侍他脱了官靴,又将双脚泡进早已备好的温热水中,舒适地叹了口气。
王若弗见他这般悠闲自在,与自己此刻的心焦如焚形成鲜明对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好立刻发作,只得挥挥手,对屋内的丫鬟们道:
“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刘妈妈最懂大娘子的心思,闻言立刻示意彩环和其他小丫鬟退下,自己则亲自走到院中,将院门关好,又四下检查了一番,确保廊下无人,这才守在门口,竖起了耳朵,确保屋内一丝声响也传不出去。
葳蕤轩内,顿时陷入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