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残留的浅淡笑意瞬间褪去,如同春雪消融,换上了符合原主情绪、带着距离感的疏离。
她微微福身,垂首敛目,声音清冷:
“妾身给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请安。”
九、十、十四三位阿哥连忙侧身,拱手回礼:
“小八嫂安好。”
三人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都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位小八嫂对八哥那份刻意的冷淡,气氛顿时有些微妙的尴尬。
八爷胤禩仿佛未觉,依旧温声问道:
“前些日子路途颠簸,身子可好些了?还受得住吗?”
苏姝姝依旧低着头,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多谢八爷垂询,妾身无事。”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却也疏离得紧。
十四阿哥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撇了撇嘴,觉得实在无趣得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远处骏马上那抹跳跃的红色身影,眼中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与欢喜。
十阿哥也觉得这气氛令人浑身不自在,赶紧扭头招呼身后的侍卫:
“去,把爷的马牵来!”
他试图逃离这无形的冷凝场域。
十四见状,也顺势拉着还在偷瞄苏姝姝的九哥走开了。
原地只剩下八爷与他的侧福晋。
胤禩看着眼前低眉顺眼、却浑身散发着抗拒气息的女子,心头那股被忽视、被冷落的不适感再次翻涌上来。
他语气微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既然身子无碍,今晚皇阿玛设宴款待蒙古王公,那就不得缺席。”
苏姝姝沉默了一瞬,学着记忆中若兰那副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淡然模样,低声应道:“是,妾身明白。”
胤禩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仿佛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终于压不住,从鼻腔里冷冷地哼出一声,猛地一甩袍袖,转身大步离去。
苏姝姝这才缓缓抬起头,望着那道挺拔却带着明显怒气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不屑弧度。
夜幕降临,篝火熊熊燃起,映红了半边天空。
康熙帝御帐前的大宴,热闹非凡。
皇子众多,带来的侧福晋、格格侍妾自然也不少。
苏姝姝(若兰)下午时被若曦的新点心和特调的奶茶喂了个饱腹,此刻看着烤架上滋滋冒油、香气四溢的肥美羊肉,虽觉诱人,却实在有心无力,只能小口啜饮着马奶酒,偶尔动一动筷子,夹些清淡小菜。
她这副“食不知味”、“兴致缺缺”的模样,落入某些有心人眼中,便解读出了另一番意味。
九贝勒胤禟便是其中之一。
白日里惊鸿一瞥,那淡蓝身影、含羞带怯的桃花面,早已在他心头点了一把火。
若只是个格格侍妾,他或许还能厚着脸皮向八哥开口讨要,可偏偏是个有正式名分的侧福晋……
他仰头饮尽杯中烈酒,火辣辣的感觉一路烧到胃里,也勉强压下了心头那点旖旎心思,转头与身旁一位豪爽的蒙古小将军高声攀谈起来,压抑着内心的躁动。
苏姝姝此时已完全消化了原主马尔泰·若兰的记忆。
那深埋心底的悲恸、求而不得的绝望、以及如同槁木死灰般的心境,如同潮水般席卷着她的心。
让她这个外来者也不禁为这个被命运捉弄、困在深宅与情伤中的女子感到深沉的悲凉。
也许是宴会上热烈的篝火映照,也许是蒙古汉子们豪迈的歌声感染,更或许是原主记忆里那沉重的悲伤需要出口,她不知不觉间,一杯接一杯地饮下了面前醇厚的马奶酒。
这酒初入口绵甜,后劲却有些大。
不多时,苏姝姝便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人影和火光都开始模糊晃动。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失态地趴下,用手肘支在案几上,玉手托着发烫的腮,眼神迷离地望着篝火旁载歌载舞的人群,那欢快的节奏仿佛离她很远很远。
好在她的位置本就偏僻,若非刻意关注,无人会留意到角落里的她。
这份醉态,倒也算不上御前失仪。
然而,一直用余光留意着她的八爷胤禩却皱起了眉。
他招来身边的心腹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
一直侍立在若兰身后、早已心急如焚的丫鬟巧慧,得了指示如蒙大赦,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自家主子:
“福晋,奴婢扶您回去歇息吧?”
回去的路上,塞外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迎面吹来。
苏姝姝被冷风一激,酒意上涌得更加厉害,头晕得几乎站不稳,整个身子都倚靠在巧慧身上。
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着,破碎的语句被夜风吹散,却仍能让人勉强听清:
“青…青山…唔…好晕…想…想骑马…”
声音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委屈和迷蒙的向往。
“青山”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巧慧耳边!
她吓得魂飞魄散,心里又疼又急,生怕这话被旁人听去。
“福晋,您醉了,当心脚下!”
她慌乱地应着,手下用力,只想快点把人扶回安全的营帐。
若曦正与敏敏聊得兴起,眼角余光瞥见姐姐离席,心中顿时升起担忧。
她匆匆告罪一声,追了出来。
远远看到巧慧扶着姐姐步履蹒跚、摇摇欲坠的样子,连忙快步跑上前。
“巧慧,姐姐怎么了?”待看清姐姐面色通红,神色迷离的样子,又道,“快,先把姐姐扶到那边亭子里歇会儿。”
若曦指着不远处一座临时搭建、供人歇脚的简易木亭,“把披风给姐姐裹紧些,别吹着了!”
她看着姐姐醉态可掬、双颊酡红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巧慧忙不迭地点头,一边费力地搀扶苏姝姝,一边压低声音急促地对若曦道:
“二小姐,您快去寻几个粗使的婆子来帮忙。切记!万不可惊动八爷!”
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恳求。
巧慧清楚,若是让八爷听到福晋在醉梦中呼唤“青山”……
那后果,是她不能承受也不敢想的。
主子和八爷那本就冷淡的关系,只怕会彻底跌入冰窟。
若曦没有听到若兰的呢喃,所以不完全明白巧慧为何如此紧张。
但联想到姐姐对八爷那近乎漠然的态度,也知其中必有隐情。
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我明白!你照顾好姐姐,我这就去!”
说罢,提起裙摆,转身便朝着远处宴席后方奴仆聚集的地方快步跑去,粉色的旗装在夜色中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