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骤然头风发作,阖宫上下免了请安,景仁宫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宫门也随之紧闭。
更令六宫震动的是,宫权竟被一分为四,交予了敬、端、齐、熹四妃共掌,昭嫔协助。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紫禁城的红墙黄瓦间激起了滔天巨浪,惊诧、揣测、惶恐的情绪无声蔓延。
往日莺声燕语、暗流涌动的东西六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咽喉。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宫人们做事都带着小心翼翼。
连素日里最是骄纵跳脱、一刻也闲不住的祺贵人,也似被这凝重的气氛慑住,收敛了气焰,连带着对身边伺候的宫人也罕见地收起了鞭子和刻薄言语。
苏姝姝被迫接下了这如烫手山芋般的宫务。
骤然加身的宫务沉甸甸地压下来,让她不得不频繁出入敬妃所居的咸福宫,往来商议。
然而,随着案头堆积的账册簿子越来越高,可供她休息的时辰却越来越少。
她几次三番在皇帝胤禛面前流露出推辞之意,却总被对方三言两语、或是一个深邃的眼神、一句带着安抚的低语,轻易地哄了回去,那点微弱的坚持便如朝露般消散无踪。
如此强撑了几日,苏姝姝只觉心力交瘁,实在难以为继。
她当机立断,命人去请储秀宫的欣贵人到延禧宫一叙。
“娘娘急召,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嫔妾?”
欣贵人步履轻快地走进殿内,嗓音清脆爽利,带着几分亲近之意。
苏姝姝放下手中的青花茶盏,温言道:
“欣姐姐快坐。
我有孕在身,精力本就有些不济,如今骤然接手这繁杂的宫务,实在是手忙脚乱,焦头烂额,所以想请你帮忙……”
她微微蹙眉,显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无奈,目光落在欣贵人脸上,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才继续啜了口杯中清亮的花茶,缓缓道:
“思来想去,这后宫里能帮衬我一二的,唯有姐姐这般干练妥帖的人了。宫务繁杂,欣姐姐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欣贵人脸上瞬间绽开难以置信的惊喜,她霍然起身,动作快得似是带起一阵风,屈膝便拜:
“能为娘娘分忧是嫔妾的福分,嫔妾必定尽心竭力,只恐才疏学浅,反误了娘娘的事,娘娘莫要嫌弃才好。”
苏姝姝向来不喜人动辄跪拜,尤其对方还是她有心拉拢之人,见状立刻起身,几步上前稳稳扶住欣贵人的手臂:
“快起来,不必多礼。”
她动作轻巧利落,全然不像寻常有孕妃嫔那般小心翼翼、步履稳重。
欣贵人被她扶起,心中正暗自惊异于昭妃这不同寻常的“身手”,一句“娘娘当心身子”还未出口,便被苏姝姝紧接着的话震得呆立当场,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姐姐不必妄自菲薄。
这不过是开始,若姐姐能将这宫务打理得妥妥当当,我自会寻个时机禀明皇上,为你请封升位。”
苏姝姝的声音清晰而温和,却字字千钧,“若能得一宫主位,公主也能接到姐姐身边……”
“……”
欣贵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洪流猛地撞进胸膛,堵住了她的呼吸,冲得她头晕目眩。
升位!公主!这两个她日思夜想却遥不可及的奢望,竟被昭妃如此轻易地许诺出来。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让她瞬间红了眼眶,身体本能地又想跪下去叩谢这天大的恩典,双臂却被苏姝姝轻轻扶住。
“好了好了,”苏姝姝手上微微用力,阻止了她的动作,看着她激动得浑身微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不由得带了几分调侃的笑意,“好姐姐,可莫要再掉金豆子了。这要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这延禧宫是个专会磋磨人的虎狼窝呢。”
她说着,抽出袖中的素帕,动作轻柔地为欣贵人拭去眼角溢出的泪珠。
欣贵人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正对上苏姝姝那双圆溜溜、清澈透亮如幼猫般的眼眸,里面盛满了真挚的关切,绝非作伪。
这目光让欣贵人心中霎时酸软成一片,她慌忙接过帕子自己掩住眼角,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羞赧:
“嫔妾失态,倒让娘娘看了笑话。”
“这有什么,”苏姝姝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语气亲昵,“姐姐古道热肠,行事又爽利,我巴不得姐姐能多帮帮我呢。”
她三句话不离宫务,那副急于将担子卸下的迫切模样,逗得欣贵人破涕为笑:
“娘娘放心,嫔妾必定竭尽所能,绝不负娘娘所托!”
“好。”苏姝姝抚掌一笑,仿佛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既如此,那就定个章程。以后每隔三日,姐姐便随我一同去趟咸福宫,与敬妃娘娘一同商议处置宫务。”
“是,嫔妾遵旨。”
欣贵人习惯性地又想行礼,却被苏姝姝眼疾手快地止住。
“说了不必多礼,”苏姝姝拉着她重新坐下,眉眼弯弯,语气轻快,“来,快尝尝这茶。
这是宝鹊新制的‘话梅花茶’,取上好的明前龙井,配以盐渍话梅、冰糖,最是生津止渴,别有风味。”
她自己也挨着欣贵人坐下,接过侍女宝鹊重新奉上的茶盏,惬意地啜饮一口,一脸满足。
欣贵人自是满口应承,依言浅啜,只觉得入口先是茶叶的清冽,随即话梅的酸甜咸香层层晕开,果香馥郁,确实与寻常茶饮大不相同。
“娘娘巧思,这茶滋味清奇,果香悠长,嫔妾今日真是有口福了。”
苏姝姝闻言,立刻笑盈盈地招呼宝鹊:“快去将咱们新制的几样花茶——玫瑰的、菊花的、还有这新得的一罐子木樨清露,都包上给欣姐姐带回去尝尝鲜。”
欣贵人被她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受宠若惊,正有些手足无措,却听昭妃话锋一转,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某处宫殿的修缮预算、某位太妃的份例调整……
那副恨不得立刻把所有琐事都交代清楚的架势,反而让欣贵人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彻底踏实了。
这一聊便到了午膳时分。
苏姝姝热情留饭,欣贵人推辞不过,便在延禧宫用了膳。
待到辞别时,她不仅带着昭妃交付的部分账册卷宗,怀里还抱着几包精心包裹的各色花茶,满面春风地走出了延禧宫的大门。
那毫不掩饰的喜色,与宫中连日来的沉闷压抑形成了鲜明对比,瞬间便落入了无数双窥探的眼睛里。
皇后娘娘自闭宫门后,六宫众人无不屏息凝神,行事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
谁曾想,不过两日光景,昭妃竟已按捺不住,公然将欣贵人召入宫中,一叙便是大半日。
欣贵人离去时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欢喜,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后宫沉寂的湖面上激起了层层涟漪。
宫人们交头接耳,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