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塞外的风卷着沙砾的沙砾轻叩营帐。
苏姝姝掀起帐帘时,一缕残阳正斜斜照进帐内,将她的影子拉得纤长。
帐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她衣袂间携带的草原气息交织在一处。
八爷胤禩端坐在紫檀木茶桌前,指节分明的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
十四爷局促地挪了挪身子,犀角腰带上的银饰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苏姝姝的目光掠过八爷紧抿的唇线,心中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好奇。
“八爷吉祥,十四爷吉祥。”
“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胤禩抬起手,示意她起身。
“八爷唤我来,是有什么事?”
苏姝姝坐下,看着旁边咕嘟冒泡的炉子和面色有些尴尬的十四爷胤祯。
她执起小炉上沸着的铜壶,水流划出优雅的弧线,碧绿的茶叶在盏中舒展如初春新芽。
“八哥,今日马场上的事.….…”
十四爷终究耐不住这凝重的寂静,话音未落却见苏姝姝眼波微转。
那双含烟笼雾的眸子轻轻一扫,十四爷顿时如被雪水浇透般噤了声。
胤禩的指尖在盏沿顿了顿。
他望着眼前这个女子,忽然想起去年深冬第一场雪时,她披着淡蓝色斗篷站在梅树下的模样。
那时他满心满眼都是若曦明媚的笑靥,不曾留意过这株安静绽放的空谷幽兰。
可自此次北巡,草原的风仿佛吹散了他心头的迷雾,那个总是低眉顺目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在他心上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十四弟,”胤禩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温润如玉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必再说了。”
十四爷原本因为她嗔过来的含情眼而有些微红的脸色霎时沉寂下来,有些无措的瞧了八哥一眼。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头去。
苏姝姝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诮,谁稀罕他这副为她考虑,体贴她的“虚伪”模样。
…………
十四最终还是受不了两个人之间冷凝的氛围,起身告辞离去。
当帐帘终于落下,隔绝了十四爷仓皇的背影,而帐中的空气愈发沉寂。
胤禩摩挲着茶盏上细腻的冰纹,目光却始终缠绕在对面那个安静烹茶的人身上。
“若兰...”他终是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今日在马场……”
“八爷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她抬眸,目光清凌凌如寒泉。
胤禩被她看得心头一窒,那些斟酌了许久的问话竟都哽在喉间。
他见过这双眼睛破碎的模样,见过它泪光盈盈的模样,却独独未曾见过这般——仿佛看透了一切却毫不在意的模样。
“今日在马场……”她素手轻抬,为他续上清茶,“恰巧遇见十四爷,便多说了两句。”
“若兰……”
胤禩显然不信,想要追问,却撞上她那双带着讽刺的眼神。
茶烟袅袅中,胤禩望见她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那分明是个嘲讽的笑。
他忽然觉得胸闷得厉害,那些藏在心底最阴暗处的猜忌,在这个笑面前无所遁形。
“若兰……”他起身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轻巧地避开。
她站起身,想要往外走去,锦屏上绣着的骏马图气势恢宏,可却衬得她单薄的背影格外寂寥。
他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翻涌的情绪,起身将她拥入怀中。
怀中的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有挣扎,只是声音冷得刺骨:
“八爷,请放开妾身。”
“不,”他将脸埋在她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发间,声音闷闷的,“不,我不放,若兰,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如果让你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胤禩深情告白,可在苏姝姝看来却是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贪心。
原主记忆中,八爷对若曦心有所属,恨不得今后只此一人,可现在却又对着她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真是让猫猫恶心。
一滴温热突然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他慌忙松开手,却见她依旧背对着他,肩头微微颤动。
那些准备好的深情告白忽然都变得苍白无力——他这才惊觉,自己给予她的伤害,早已不是几句温言软语能够弥补。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眼底泛起红丝,“为什么你的心,从来不愿为我打开?”
而回答他的只有帐外呼啸的风声。
当他终于踉跄着松开手时,竟未曾看见身后那人缓缓转身,脸上分明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夜色渐深时,帐外传来若有似无的银铃声。
敏敏格格拉着若曦闯进来,绯红的裙摆拂过地毯,带进些许夜露的清凉。
“兰福晋,”小姑娘委委屈屈地趴在茶桌上,吃着糕点,腮帮子鼓得像是塞了松子的松鼠,“你说十三爷为什么不喜欢我?”
苏姝姝执壶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泼洒在绣着缠枝莲的桌帷上。
她不动声色地稳住心神,抿了口茶才轻声道:“十三爷?”
“姐姐,敏敏格格喜欢十三爷,可今日……”
若曦接过话,却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今日的事告诉姐姐,毕竟这对敏敏来说是个伤心和伤自尊的事。
“若曦,不用这么看我,我既然问了兰福晋,自然也不会在乎今天的事。”
她故作坚强,可那伤心却让旁人想不察觉都难。
“敏敏格格,为什么喜欢十三爷呢?”
苏姝姝笑着放下茶盏,有些好奇。
“当然是因为他英俊啊,而且他的笛子吹的可好听了。”
敏敏回想起十三爷吹笛的模样,语气里透着理所当然。
“可是,除了这些呢?”
这话一出,不仅是敏敏,就连若曦也神色一怔。
“除了这些……”敏敏努力回想,可她与十三爷的回忆一下并不多,一下子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
“我对十三爷的了解不多,可是相处久了不就熟悉了么。”
敏敏似乎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可还是固执的说,好似认定了十三爷一样。
“可是,等你了解后,你还会喜欢吗?”
苏姝姝将一盏新沏的玫瑰香茶推至少女面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神情。
“敏敏格格可知,喜欢一个人,光看见他的好是不够的。”
她声音轻柔如晚风:“就像这盏茶,闻着是玫瑰香,瞧着琥珀色也是清亮漂亮……”
她示意敏敏,看着她喝了一口,又接着说,“可尝了却发现,与平常的茶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若曦却忽然拆台:
“可是姐姐,这茶分明比往常多了些苦涩。”
敏敏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苏姝姝却看向若曦:
“是啊,若曦,外表再美丽漂亮的东西,也只有尝过后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又看向敏敏:
“所以,敏敏格格若真想要做十三爷的侧福晋,可以去求了皇上,可是敏敏,在草原上自由的鹰是变不成一只笼中鸟的……”
她目光里带着对敏敏的怜惜:
“格格是草原上是自由的,何苦要钻进黄金打造的笼子里?”
帐中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烛花爆开的细微声响。
敏敏怔怔地望着茶盏中缓缓舒展的玫瑰,忽然一滴泪砸进茶汤里,漾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