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下了早朝,天际刚泛起鱼肚白。
他踩着青石板上未干的晨露,龙纹皂靴在宫灯映照下泛着冷光。
苏培盛捧着奏折跟在三步之后,忽见慈宁宫的竹息姑姑立在养心殿廊下,藏青宫装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皇上万福。”
竹息蹲身行礼时,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脆声响。
胤禛指尖的十八子手串骤然停转,翠玉珠子在掌心撞出闷响。
他望着西六宫方向蹙眉:
“皇额娘可是有什么事情?”
竹息垂首递上缠枝莲纹食盒:
“太后娘娘新得了庐山云雾让奴婢送来,连带着枣泥山药糕,都是您幼时爱吃的。”
话里特意咬重“幼时”二字,果然见皇帝冷峻的眉宇松动三分。
“太后娘娘还说宫里也备了皇上爱吃的茶点,想邀皇上去慈宁宫一叙。”
胤禛神色间舒缓更甚,语气也没了刚才的生硬:
“那就摆驾慈宁宫。”
……
卯时三刻(5:45)的慈宁宫还浸在淡青色晨雾里。
端妃齐月宾牵着温宜公主迈进殿门时,正听见太后念《金刚经》的尾音。
鎏金兽炉吐着檀香,将太后慈悲的眉目笼在烟霭中。
“臣妾带着温宜来给皇额娘解闷。”
端妃行礼时,月白裙裾扫过青砖,露出半寸素锦鞋尖。
太后手中佛珠一顿。
温宜已像团火云扑到跟前,珊瑚璎珞在朝阳下红得刺目。
“皇祖母!”小女孩献宝似的举起九连环,“昨儿个额娘夸我解得快呢!”
太后娘娘神色温柔,眉宇间一副慈爱模样。
“好孩子。”
太后抚过温宜发顶的蝴蝶结。
她看向端妃齐月宾,语重心长道:
“听闻你昨日晕了过去,既是身子不适,怎么又拖着病体来看哀家。”
端妃突然跪地:“臣妾有要事禀告。”
她顿了顿,看向吉祥:
“去带温宜公主去外面玩会儿吧。”
温宜听到这话,乖巧的应声:
“温宜告退,待会儿再来和皇祖母玩。”
太后笑得更加慈祥了,也招呼着竹息姑姑去照看温宜:
“去吧去吧,皇祖母和你额娘说会儿话。”
殿内渐渐安静。
端妃跪在地上,身形瘦削却坚韧挺拔:
“禀太后娘娘,臣妾昨日晕厥,是因听闻昭嫔之事。”
“哦,昭嫔她怎么了?”
太后娘娘原本以为端妃前来是为了以后自己多多庇佑温宜公主,不曾想还有昭嫔的事。
“昨日臣妾听闻昭嫔身边的宫女宝鹊说,昭嫔歇在养心殿……”
太后娘娘不置可否,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之前盛宠后宫的甄嬛在养心殿伴驾七日也是有的。
她有些疑惑,莫不是昭嫔惹了端妃的眼。
她正想着,却听端妃继续说:
“宝鹊还说,皇上为了不扰昭嫔安眠,让朝中大臣改日上奏。”
太后娘娘把茶盏重重放下,神色间闪过狠厉。
“啪嗒”声尖利刺耳,端妃忍不住身子抖了一下。
太后娘娘的目光直直看向她,神色不明,末了开口说:
“起来吧,瞧你,身子弱也不注意些。”
端妃扶着身边的椅子缓缓起身,语气恭敬:
“是臣妾不好,劳太后娘娘关心。”
“行了,你先带温宜回去吧,这件事哀家不允许宫里传出风言风语。”
端妃的身子狠狠一震,面上笑的苦涩:
“是,臣妾明白。”
太后娘娘满意点头,又恢复了慈悲模样:
“哀家知道你一向能做得好。”
她眼含深意,语气却愈发慈祥和蔼。
出了慈宁宫,端妃只觉得浑身埋没在冰雪之中,身子和心都一起冷透了。
温宜公主牵着端妃的手,指尖冰冷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握紧。
端妃扭过头去看满脸关切的温宜公主,笑容勉强:
“好温宜,额娘会一直护着你的。”
温宜虽不懂端妃为何这样说,但还是认真开口:“温宜也会护着额娘。”
吉祥端着太后娘娘赏赐的补品跟在两人身后,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看着温馨却又暗藏萧瑟。
……
胤禛进来时就看到皇额娘闭着眼睛,手中拿着佛珠,口中喃喃不知在念诵什么。
听到动静,太后睁开眼睛。
几日不见,她觉得这个儿子似乎多了些生气。
她恍惚了一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间莫名有些哀伤。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起来吧,你我母子二人不必这般多礼。”
胤禛站起身,虽有些惊讶,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皇额娘叫儿臣来是是有什么事?”
他看着竹息端上来的点心,神色冷了下来。
太后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眼里的冷漠,听到他问这话,径直说了端妃来的事情。
听完了原委,胤禛忍不住冷嗤一声,有些讽刺的看向太后。
“皇额娘,后宫不得干政,推迟奏报之事更是无稽之谈。”
太后被“后宫不得干政”砸的眼前一晕,这儿子,真是讨来的孽障。
身为他的额娘,不过问一句,就被扣上了这顶帽子,可真是……
太后一口郁气憋在胸口不得发,眼前有些发晕,脑中也不再清明。
“皇额娘若无事,朕就回养心殿了。”
他说着就要起身,太后气急,大声呵斥:
“皇帝,你要忤逆哀家吗!”
满殿的小宫女听闻此声立即跪了下来,就连竹息也跪在地上,口呼:“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身子软倒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眼睛瞪向胤禛。
胤禛身形一顿,慢慢转过身,眼里的冷光直直射向高座上的太后。
太后看清胤禛眼里的杀意,嘴唇抖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额娘莫不是梦魇魇着了,来人,去请太医,给太后娘娘瞧一瞧。”
“你…你……”
太后似乎是找回了声音,她剧烈喘息着,推开竹息顺气的手,指尖颤抖着指向站在那里的那个身影。
“朕还有一件事要告诉皇额娘,朕会嘱咐侍卫将这栗子糕拿去给十四弟,让他知道皇额娘是惦记着他的,想来他收到这盘点心也能体会到皇额娘用心良苦…”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又似乎是自嘲,又道:
“朕知皇额娘念着十四弟,可他要为先帝尽孝,不如召十四弟儿子至紫奥城陪伴皇额娘,以解皇额娘思子之情。”
“想来弘明侄儿也快六岁了,接来正好与温宜作伴。”
“你!你…你敢…”太后胸口起伏剧烈,直接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竹息大喊一声:“太后娘娘!”
胤禛淡然转身离去,只是他的手紧紧握着,暴露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来人,去太医院让章太医为太后娘娘好好看诊…”
他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冷漠的视线扫过跪伏在地上低头不语的慈宁宫众人。
最后不管慈宁宫里上下是如何惶恐不安,头也不回出了慈宁宫。
午后,太后病重的消息传出,阖宫震动。
皇后听闻第一时间去养心殿与皇上商议如何安排妃嫔侍疾,却被皇上以太后需要静养不得打扰为由拒绝任何人的探视。
前朝因为皇上提出将十四爷胤禵?的嫡子召入宫陪伴太后,引起了轰动。
众朝臣皆知这位帝王的冷血手段,召亲弟嫡子入皇宫绝不是因为太后,多半是为了那位曾经的大将军王十四爷。
朝臣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却也只敢在面上感叹皇上仁慈,顾念手足之美誉,不敢提其他。
过后几日,胤禛忙碌在养心殿,后宫众人虽不知前朝风向,却也因太后病重,安静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