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块砸门的巨响和恶毒的咒骂,如同冰水浇头,让旧宿舍内本就压抑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单琳的啜泣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像受伤幼兽的哀鸣,揪着每个人的心。
雷猛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双目赤红,喘着粗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每一次落脚都沉重得仿佛要将地面踩裂。沈小芸紧紧抱着单琳,脸色苍白,眼神里既有愤怒,也有挥之不去的忧虑。
单鹏站在门口,阴影笼罩着他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嘴唇和攥得发白的拳头,显露出他内心汹涌的波涛。他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将地上那几块肮脏的石块一一捡起,堆放在墙角,动作缓慢而压抑,像是在收敛某种战书。
这一夜,无人能眠。
谣言并未因夜色深沉而停歇,反而在黑暗中发酵,变得更加扭曲、恶毒。第二天清晨,当单鹏试图出门探查情况时,发现他们这间旧宿舍几乎成了孤岛。偶尔路过的居民,要么远远避开,要么投来混杂着恐惧、怀疑和一丝好奇的复杂目光,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就连之前几个受过单琳银光抚慰、表示过感谢的人,此刻也眼神闪躲,不敢与他们对视。
“磐石庇护所”内部,一种无形的隔阂正在形成。
秦武派人送来消息,他正在全力安抚内部,追查谣言源头,但收效甚微。赵枭这一手,太阴毒,直接动摇了联盟立足的根基——人心。
单琳一整天都蜷缩在床铺最里面,不吃不喝,原本莹润流转的银光变得极其黯淡,几乎难以察觉。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外界的恶意像冰冷的墙壁,将她牢牢困住。
“这样下去不行。”沈小芸看着单琳的状态,忧心忡忡地对单鹏说,“琳琳的精神状态很差,她的能力似乎也和她的情绪息息相关…再这样下去,我怕…”
单鹏何尝不知。他看着妹妹苍白的小脸,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他知道,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否则不等赵枭动手,他们自己就会从内部崩溃。
然而,打破僵局的机会,却以一种谁也没料到的方式,猝然降临。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堡垒下层区域的光线晦暗不明。一阵凄厉、绝望的哭喊声和杂乱的奔跑声,突然从靠近隔离区方向的巷道传来,打破了这死水般的沉闷。
“救命!救救我的孩子!谁来救救他——!”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由远及近。
很快,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一样传开——隔离区那边,一个负责处理污物的小队遭遇了隐藏的变异鼠群袭击,伤亡惨重。其中一个队员,是“新秩序盟”一个底层小头目的儿子,才八九岁年纪,跟着父亲做些轻活,却被一只格外凶悍的变异鼠咬穿了腹部,肠子都流了出来,眼看就不行了。堡垒里现有的医疗条件,对这种致命伤根本无能为力。
那个小头目像疯了一样,抱着血泊中气息奄奄的儿子,在堡垒里横冲直撞,见人就跪下来磕头,哀求有人能救他孩子一命。有人指点了秦武的医疗站,但他冲到那里,沈小芸检查后也只能绝望地摇头,伤势太重了,除非有旧时代的先进医疗设备,否则回天乏术。
绝望之下,不知是听到了之前的流言,还是病急乱投医,那个浑身是血、状若疯魔的父亲,竟然抱着几乎已经没有声息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单鹏他们所在的旧宿舍门外!
“砰!砰!砰!”他用头狠狠撞着木门,声音嘶哑变形,混合着哭腔和血沫,“圣女!银辉圣女!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我知道你是怪物!是实验体!是什么都行!求你发发慈悲,救救他!我给你当牛做马!我把命给你!求你了——!”
门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雷猛脸色一变,下意识挡在单琳身前,低吼道:“不能开!肯定是赵枭的阴谋!想骗琳琳出去!”
沈小芸也紧张地抓住单琳的手,对她摇头。外面那人的身份太敏感了,是敌对阵营的人,谁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万一孩子没救活,或者过程中出了任何意外,所有的脏水都会泼到单琳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单琳被门外那绝望到极致的哀嚎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沈小芸身后缩去。那些“怪物”、“实验体”的称呼,像针一样刺着她。
单鹏站在门后,透过门板的缝隙,看着外面那个额头磕破、满脸血污和泪水的男人,看着他怀里那个小小的、被鲜血浸透、几乎看不到胸膛起伏的身影。他的“本能之眼”不受控制地开启。
他看到了男人身上那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的、纯粹的“守护”本能(金光母狮虚影在哀鸣!),以及濒临崩溃的“绝望”(一种深灰色的、死寂的漩涡)。他也看到了那孩子身上,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被巨大的“痛苦”(暗红色荆棘)和“死亡”的阴影缠绕。
没有算计,没有阴谋。只有最原始、最赤裸的,一个父亲对儿子生命的最后乞求。
单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看向蜷缩在沈小芸身后、脸色苍白的妹妹。
“琳琳。”他的声音异常沙哑。
单琳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哥哥。
“外面…有一个小弟弟…他伤得很重,快要死了。”单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但他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的爸爸…在求你救他。”
单琳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扇不断被撞击、发出哀求的门。
“鹏哥!不能心软!”雷猛急道,“万一…”
“哥…” 单琳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我…我怕…他们说我是怪物…我救不了…”
单鹏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双手握住她冰冷的、微微颤抖的小手,目光直视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琳琳,看着哥。你相信哥吗?”
单琳用力点头。
“哥问你,抛开所有的流言,抛开所有的害怕。”单鹏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如果,只是如果,你的能力,有那么一丝可能,能救活那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弟弟…你愿意试一试吗?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为了…救他。”
单琳愣住了。她看着哥哥眼中那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鼓励,也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沉重。她的目光再次飘向门外,那父亲绝望的哀嚎和孩子微弱的呻吟(或许是她的错觉)像一根线,牵动着她的心。
她想起了医疗区里那些痛苦的面容,想起了自己最初想要帮助别人的心愿。恐惧依旧存在,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但在这极致的绝望和生命消逝的威胁面前,那藤蔓似乎…没有那么牢固了。
如果…如果她的光,真的能带来希望呢?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了沈小芸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虽然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决然。
“我…我想试试。”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犹豫。
“琳琳!”沈小芸还想劝阻。
单鹏却对她摇了摇头,然后对单琳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带着鼓励和无比信任的笑容。他站起身,猛地拉开了门栓。
门外,那个几乎崩溃的父亲看到门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抱着孩子就要往里冲。
“就在这里。”单鹏拦住他,语气不容置疑。他不能让任何不可控的因素进入室内。
此时,周围已经悄悄围拢了一些被动静吸引来的居民,他们远远地看着,眼神复杂,窃窃私语。
单琳走到门口,看着那父亲怀里血糊糊的小身体,闻着那浓重的血腥味,胃里一阵翻腾,小脸更白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闭上眼睛,努力去感受体内那股因为恐惧和压抑而几乎沉寂的暖流。
起初,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和黑暗。
门外父亲的哀求,周围的议论,像嘈杂的背景音,干扰着她。
“静下心来,琳琳。”单鹏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定海神针,“只想着,你要救他。”
只想着…救他…
单琳屏蔽掉所有杂念,将所有精神集中在那微弱的、仿佛存在于灵魂深处的银色光点上。她想象着那光点变大,变亮,变得温暖…
渐渐地,一点微弱的银辉,如同突破乌云的月牙,从她心口位置渗透出来。起初只有指甲盖大小,颤巍巍的,仿佛随时会熄灭。
但随着单琳全部心神的灌注,那银光开始稳定,然后,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地荡漾开来,变得柔和而明亮,将她周身笼罩,也照亮了门口那一小片血腥之地。
银光如同拥有生命的薄纱,轻柔地覆盖上那孩子恐怖的伤口。
奇迹,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
那汩汩外流的鲜血,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然后……止住了!孩子因剧痛而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那层代表着死亡的青灰色,似乎褪去了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了一点点!
更重要的是,那孩子紧皱的、充满痛苦的小眉头,在银光的抚慰下,竟然缓缓地……舒展开来!仿佛陷入了安宁的沉睡。
而单琳,在银光稳定输出的同时,脸色迅速变得透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摇摇欲坠,显然消耗巨大。
现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止血,安抚痛苦…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治愈能力了!这简直是…神迹!
那个原本绝望疯魔的父亲,呆呆地看着儿子伤口不再流血,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瘫坐在地,然后,又猛地反应过来。他没有再看单琳,而是转向单鹏,这个一直挡在妹妹身前的男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难以置信的震惊,还有一丝…无地自容的羞愧。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单鹏和单琳的方向,深深地、几乎将额头抵在冰冷地面的,鞠了一躬。
没有言语。
但这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围观的人群中,那些怀疑、恐惧的目光动摇了,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撼、愧疚,以及重新燃起的…希望。
银光渐渐收敛,单琳腿一软,向后倒去,被早有准备的单鹏一把抱住。她虚弱地靠在哥哥怀里,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单鹏打横抱起妹妹,冷冷地扫了一眼周围神色各异的人群,没有说一句话,抱着单琳,转身走回宿舍,关上了门。
门外,死寂依旧。
但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谣言铸就的高墙,在那纯粹到极致、不惜自身也要救人的银光面前,被砸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缝。
而那个敌对阵营父亲的深深一躬,则像一颗种子,落入了所有目睹者的心中。
证明,无需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