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武走了。
带着单鹏那个沉甸甸的“好”字，和一份重新燃起的、尽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希望，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昏暗的巷道尽头。门重新关上，落栓，将那逐渐弥漫开的、更加凶险的未知隔绝在外，也将更沉重的压力留在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雷猛和沈小芸都看着单鹏，目光复杂。他们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那是一条几乎看不到光明的荆棘之路，但他们眼中更多的是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以及随之而来的、破釜沉舟的坚定。与其提心吊胆地等待屠刀落下，不如拼死一搏。
单鹏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身旁的妹妹身上。单琳低着头，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不像雷猛和沈小芸，她太年轻，经历的残酷还太少，突如其来的重压和那个听起来就无比可怕的“基因稳定体”的概念，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脊背压弯。
“琳琳…” 单鹏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他该怎么跟妹妹解释？告诉她，她成了各方势力争夺的“宝物”，也成了随时可能被摧毁的“异类”？告诉她，他们即将踏入的，是一场输面远大于赢面的赌局，赌注是所有人的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刚才秦队长的话，你都听到了。现在堡垒里的情况…很糟糕。赵枭那些人，盯上了你的能力。”他停顿了一下，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词，“能力”，而不是“异变”或者“秘密”。
单琳依旧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
“秦队长想联合我们，一起对抗赵枭，守住一部分堡垒，保护那些…还想按照以前方式活下去的人。”单鹏慢慢说着，观察着妹妹的反应，“但这会很危险，非常危险。赵枭他们人多势众，而且…不择手段。”
他走到单琳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他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像受惊的蝶翼。“琳琳，哥不想瞒你。这条路，九死一生。哥可以想办法，也许…也许能带你偷偷离开这里，我们自己去外面闯，虽然外面也一样危险，但至少…”
“哥。”单琳突然抬起头，打断了他。
单鹏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妹妹那双总是清澈见底、带着些许怯懦的大眼睛里，此刻虽然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和迷茫，但更深处，却涌动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异常坚定的光芒。那光芒，甚至比她身上偶尔流转的银辉更加耀眼。
“我不走。”单琳的声音不再颤抖，虽然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琳琳…”
“哥，我听到了。”单琳看着他，眼神清澈而直接，“我听到秦队长说，我的能力能救人，能安抚大家，是…是关键。”她似乎不太习惯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脸颊微微泛红，但语气没有丝毫退缩，“我也看到了，看到了医疗区里那些受伤的人，他们好痛苦…还有外面那些害怕的人…”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些景象——伤员痛苦的呻吟，普通人绝望的眼神，还有今天广场上，那个被粗暴拉扯的小女孩…这些画面，比任何威胁都更直接地冲击着她的心灵。
“我以前…总是害怕。”单琳低声说着，像是对哥哥，也像是对自己坦白，“害怕这光，害怕自己变得不一样，害怕给哥哥添麻烦，只想躲在哥哥身后，让哥哥保护我。”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白皙的掌心，那里似乎有微不可查的银光一闪而过，“可是…可是如果我的害怕，能让那些人少痛苦一点，能让那些像我们一样只想活下去的人多一点希望…那我为什么还要怕呢？”
她重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单鹏，那双眼睛里，恐惧已经被一种新生的勇气驱散了大半。“哥，我不想再只做被保护的那个人了。我不想看到再有像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个小妹妹一样的人无助地哭泣，不想看到像雷大哥那样保护大家的人因为得不到治疗而…而…”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抿了抿嘴唇，将那股涌上来的酸涩压下去，语气变得更加坚定：“我的能力，不是怪物，是能帮助大家的，对吗？那我想用它做点什么！我想帮秦队长，帮那些还愿意相信‘磐石’的人，也帮…我们自己！”
这一番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屋内凝滞的压抑。雷猛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他一直以来当做需要小心呵护的小妹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沈小芸更是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揽住单琳的肩膀，眼圈微红，声音哽咽：“琳琳…”
单鹏蹲在原地，仰头看着妹妹。他看着那张依旧稚嫩，却仿佛在短短时间内褪去了所有软弱、绽放出内在坚韧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欣慰、骄傲、还有更深的心疼…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喉咙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的妹妹，真的长大了。不是在温室里，而是在这血与火的末世废墟上，被迫着，却也主动地，长出了属于自己的脊梁。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单琳眼中那初生的勇气都开始带上一点点不安时，他才缓缓站起身。他伸出手，不是像以前那样抚摸她的头顶安慰，而是重重地、充满了信任和力量地，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
“好。”他吐出和刚才答应秦武时同样的字眼，但含义却截然不同。这一次，是认可，是托付，是将妹妹真正视为可以并肩作战的同伴。
“我们一起。”单鹏看着妹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前面是什么，哥都在你身边。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的能力，你来决定怎么用。”
单琳的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被理解、被支持的巨大喜悦和力量。她用力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释然和决心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单琳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她轻轻蹙起秀气的眉毛，下意识地抬起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怎么了？不舒服？”单鹏立刻紧张起来。
单琳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侧耳倾听着什么遥远而细微的声音。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仿佛梦呓：
“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这间破旧的屋子，投向了外面那片混乱而压抑的堡垒深处，眉头越皱越紧。
“我好像…能感觉到这座堡垒很‘痛苦’…它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