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像化不开的沥青。
单鹏感觉自己在这片无光的泥沼里沉浮了很久很久,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冰冷和剧痛狠狠拽回深渊。骨头断了的地方像埋着烧红的烙铁,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都带来新一轮的酷刑。灵魂深处,那个冰冷的“标记”感并未消失,如同附骨之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意,提醒着他被某个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注视”过。
嗡…嗡……
一种规律的、低沉的电子蜂鸣声,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断断续续地刺入这片黑暗。紧接着,是另一种更单调、更急促的“嘀、嘀、嘀”声,像催命的秒针。
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和管道的味道,粗暴地撕扯着他的意识。
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门。单鹏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勉强撬开一道缝隙。
刺眼的白光瞬间涌了进来,扎得他眼球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立刻闭上眼,缓了几秒,才敢再次尝试。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亮白,渐渐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还有一种淡淡的、属于金属和机油的独特气味——磐石堡的味道。
他回来了。磐石堡的医疗区。
身上盖着粗糙但还算干净的薄被。左腿打着厚厚的、粗糙的石膏,固定得死死的,依旧传来阵阵闷痛。右臂插着针头,冰凉的液体正一点点输入血管。全身各处被包扎着,像一具刚拼凑起来的破烂木偶。
“咳…咳咳……” 他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只发出嘶哑的咳嗽,牵动着胸腹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醒了!他醒了!沈医生!他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和哽咽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单鹏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视线越过冰冷的输液架,看到了一张憔悴却布满惊喜的脸。
是沈小芸。护士沈小芸。她眼睛红肿得厉害,显然是哭了很久,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按着床头的呼叫按钮。
“单鹏?单鹏你能听见吗?” 沈小芸扑到床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太好了…太好了…你吓死我们了…”
单鹏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他急切地用眼神询问,目光扫过沈小芸,扫过这间陌生的医疗室,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琳琳!琳琳在哪?!
沈小芸看懂了他的眼神,刚刚浮起的喜色瞬间被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取代。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死死咬着下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琳琳…琳琳她…被…被掳走了!”
轰!
单鹏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地、绝望地擂动起来!牵扯着全身的伤口都在尖锐地抗议!
他想撑起身,想怒吼,想质问!但身体像散了架,所有的力气都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被抽干了,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喉咙里嗬嗬的声响,眼睛死死瞪着沈小芸,布满血丝,里面是翻涌的惊涛骇浪!
“就在…就在医疗区帮忙的时候…” 沈小芸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讲述,“有…有伤员被送进来…琳琳去帮忙包扎…突然…突然就冲出来几个人!他们穿着我们堡垒的衣服…但…但动作好快!他们…他们打晕了守卫…把琳琳…把琳琳硬拖走了!我…我按了警报…可是…可是他们有人接应…跑…跑掉了…”
她的话语破碎,充满了自责和恐惧:“都怪我…我应该一直看着她的…都怪我…”
单鹏躺在冰冷的床上,身体无法动弹,但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绷紧、颤抖。他“看”不到,但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妹妹惊恐的眼神,无助的挣扎…就在磐石堡内部!就在他以为安全的地方!怒火、恐惧、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标记”寒意,似乎也因为这巨大的刺激而微微波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股沉稳、厚重、如同山岳般不容忽视的气息瞬间填满了这个充满药水味和悲伤的空间。
石森。
磐石堡的首领。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挡住了外面走廊的光线,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深邃的眼眸扫过病床上目眦尽裂的单鹏和泣不成声的沈小芸时,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一股压抑的怒火在他眼中无声地燃烧。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了进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他先是看了一眼监护仪器上单鹏那剧烈波动的生命体征,然后目光落在沈小芸身上,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清楚。所有细节。”
沈小芸被石森的气势震慑,强忍着抽噎,断断续续但更清晰地复述了一遍经过,重点描述了那几个伪装成堡垒人员的袭击者的动作特征和可能的接应点。
石森听完,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嘀嘀”声和单鹏粗重压抑的喘息。
“堡垒内部…有鬼。” 石森缓缓吐出几个字,声音冷得像冰渣。他转向单鹏,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穿透他虚弱的身体,直抵灵魂。“单鹏,你带回来的东西呢?数据装置,还有…芯片。”
单鹏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想攥紧右手——那枚温热的银色芯片!但身体被固定着,只有手指微弱地抽搐了一下。他看向石森,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这东西…这东西和琳琳的“特殊”有关!他不能轻易交出去!
石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赵刚死了。雷猛失踪。你妹妹被掳走。堡垒内部出了叛徒。现在,那东西是唯一的线索!也是找到你妹妹的关键!交出来!” 最后三个字,斩钉截铁,带着首领不容违抗的意志。
单鹏死死盯着石森。他能“感觉”到石森身上那股磐石般的意志(金光守护?)下,同样隐藏着深沉的算计(幽绿狐狸?)和对那芯片毫不掩饰的重视。但现在,琳琳的安危压倒了一切!石森的话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最后的犹豫。
他用尽力气,极其缓慢地,抬了抬那只没被固定的右手,指向自己胸口内侧一个被血痂和泥污糊住的贴身口袋。他的动作无比艰难,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石森眼神一凝,立刻上前一步。他没有假手他人,亲自俯下身,动作小心却利落地解开了单鹏那件破烂不堪的战术马甲。在贴近心脏位置的暗袋里,他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方块——数据下载装置。然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枚小小的、带着微弱体温的硬物。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
一枚流淌着内敛银辉的芯片,静静地躺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微光流转,带着一种神秘而脆弱的美感。石森的目光在芯片上停留了几秒,深邃的眼眸中光芒闪烁,仿佛在评估着它的价值和其中蕴含的秘密。他将其紧紧握在掌心,那微弱的银辉被他的大手完全遮蔽。
“好好养伤。” 石森直起身,深深地看了单鹏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包含着审视、承诺,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堡垒,会给你一个交代。也会…找到单琳。”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医疗室,留下一个如山般沉重的背影。那枚芯片,连同冰冷的装置,被他紧紧攥着,带入了堡垒更深沉的阴影里。
门关上了。
医疗室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蜂鸣、沈小芸压抑的啜泣,以及单鹏躺在病床上,睁着一双被剧痛、绝望和冰冷标记感彻底侵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
交代?找到琳琳?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带血的月牙。
堡垒内部有鬼。石森拿到了芯片。
而琳琳…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荒野的挣扎只是开始,堡垒内部的深渊,才刚刚在他面前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