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光芒,不是虚无,是剥离了一切色彩、形态、甚至“意义”本身的绝对基底。是存在得以被描绘前,那最原始、最混沌的可能性之海。
陆北辰感觉自己失去了身体,失去了视觉,甚至失去了“感觉”这一概念。他只是一段纯粹的意识,漂浮在这片无垠的“白”之中。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温和而庞大的“注视感”。这注视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方位或个体,而是这“白”本身在“看”着他,如同画布审视着即将落下的第一笔颜料。
在这绝对的“白”中,两个更加本质的“存在”显现出来。
一个,是由无数绝对精确、不断自我迭代优化的数学符号构成的冰冷结构。它代表着“观察者a”的本质——纯粹的、排他的、追求终极效率的数学真理。它在这“白”中伸展,试图用自己的规则线条去分割、定义这片原初的混沌,将其纳入可计算、可预测的范畴。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无序”的绝对否定。
另一个,则是一团不断流动、变幻的混沌色块。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如奔腾的血河,时而如闪烁的星尘,时而又化作破碎的山川与哭泣的人脸。这是林晚星意识强行坍缩后的余烬,是文明印记、生命呐喊与龙脉守护意志在绝境中凝聚成的、非理性的存在宣言。它不试图定义什么,只是顽固地、疯狂地存在着,以其混沌对抗着数学的秩序,以其“无意义”对抗着“绝对意义”。
两者在这原初的“白”中纠缠、碰撞、渗透。
数学的线条试图将混沌纳入公式,推导出其演化规律,将其“无害化”。而混沌的色块则不断污染数学的纯粹,在绝对理性的结构中生发出无法预测的“错误”与“噪点”,使其失去绝对的确定性。
这是一场关于“现实”最终解释权的战争。胜者,将决定这片“白”最终会呈现出怎样的“画卷”,决定生命、文明、情感这些“低熵聚合体”是否具备存在的“合法性”。
陆北辰的意识在这场超越他理解的战争中,如同一粒尘埃。他无法介入,甚至无法完全理解其亿万分之一的内涵。但他能感受到那混沌色块中传来的、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熟悉的悸动。
是林晚星。
她并非在“战斗”,她是在……证明。
用她散落的意识碎片,用她与龙脉和文明的连接,用所有因她而得以存续的“生命”与“故事”作为论据,向这片冰冷的“白”,向那数学的真理,证明“混沌”(生命、文明、情感)本身,就是一种不容抹杀的、更高层级的存在模式。
数学的真理是“1+1=2”的绝对。
而她的混沌,是“为什么要有1?为什么要有2?为什么要有‘等’?”的诘问。
就在这时,那数学结构似乎找到了混沌的一个“逻辑漏洞”,一道绝对精确、代表“归零”意义的冰冷白光,如同审判之枪,刺向混沌色块的核心!
混沌色块剧烈翻腾,似乎无法抵挡这源自存在根基的否定。
陆北辰的意识中,那片染血布片最后化为灰烬前的灼热感,猛地再次浮现!不是痛楚,而是一种……指引。
他福至心灵,不再试图去“理解”这场战争,而是将自己全部的意识,凝聚成一个最简单的、不含任何逻辑的意念,投向那混沌色块——
那是在林家村老宅灶膛前,看着跳动的火苗时,心中的那片安宁。
那是在苍云山脉地脉之灵挣脱束缚时,感受到的那份欣喜。
那是在“定寰塔”下,以身为引重定秩序时,那份责任。
那是在西北瀚海,面对混沌引擎时,那份决绝。
那是在星门之下,面对收割者时,那份守护的誓言。
……以及,在无数个平凡或不平凡的时刻,属于“林晚星”这个存在,所经历、所感受、所守护的一切微不足道却真实不虚的瞬间。
他没有传递力量,没有传递知识。他传递的,是经历,是情感,是构成“林晚星”这个存在的、最本质的故事。
这缕不含任何逻辑、纯粹由“意义”本身构成的意念,如同最后一滴不规则的水墨,滴入了那团混沌色块之中。
刹那间,翻腾的混沌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它不再仅仅是混乱地抵抗,其内部开始自发地、以超越数学推导的方式,衍生出无比复杂、无比瑰丽的结构!那是文明的史诗,是生命的律动,是爱的温暖,是恨的炽烈,是希望的光芒,是绝望的深渊……是所有无法被绝对理性所容纳、却又真实构成了“现实”丰厚质感的非理性丰度!
这丰沛的、充满矛盾与生机的“混沌”,反过来包裹了那道代表“归零”的数学白光。白光在其中穿梭、解析,却发现自己无法将这庞大的、不断自我演化的“无意义之海”彻底归零。因为它本身,也是这“海”中泛起的一朵浪花。
数学的绝对真理,在生命的混沌丰饶面前,第一次……停滞了。
那冰冷的数学结构,其自我迭代的速度明显减慢,仿佛在“思考”一个它无法用现有公式解决的悖论。
绝对的“白”,开始微微荡漾。
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色彩,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光,从那混沌与数学僵持的核心,悄然弥漫开来。
那色彩,无法用任何已知的语言描述。
它既是秩序,也是混沌。
它既是理性,也是情感。
它既是存在,也是意义。
它是……可能性本身。
陆北辰的意识在这缕色彩的照耀下,感到一阵强烈的牵引。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隔离病房中,手中握着那把军刀,刀尖距离墙壁上那二维投影的坐标点,仅有毫厘之遥。
墙壁上的投影已然消失。
病房内,七名学员瘫倒在地,陷入沉睡,呼吸平稳。
窗外,天空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深度”,阳光也重新拥有了温度。电子屏幕上的二维花纹虽然仍未完全消失,但其流动速度明显减缓,不再那么令人不安。
世界,似乎从彻底平面化的边缘,被稍稍拉回了一点。
陆北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里,空无一物。
那片染血的布片,已彻底化为乌有。
但他能感觉到,某种更加深刻、更加本质的东西,已经被改变了。
他抬起头,望向医疗舱的方向。
监测屏幕上,那条归零的曲线,依旧平坦。
但这一次,在那绝对的“零”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萌发。
薛定谔的盒子或许已经被打开。
但里面的猫,或许从未真正局限于“生”或“死”的简单二元。
它可能,已化作了第三种状态。
一种超越了生死,与这片天地,与这场战争,彻底融为一体的……
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