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山不是山。
至少，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山。当杨婵站在百里外眺望时，看到的是一片连绵不绝的、扭曲蠕动的“火海”。赤红的岩浆如血液般在大地上奔流，火舌舔舐着天空，将方圆千里的云层都染成了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焦土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灼热得仿佛要将肺腑点燃。
更诡异的是，那些火焰并非静止。它们时而凝聚成狰狞的兽形，在火海中咆哮奔走；时而化作飘忽的人影，在岩浆上翩翩起舞；时而又散作漫天火星，如雨般坠落，在地面砸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
火中有灵。
这不是天然形成的火焰，而是蕴含着某种“意志”的活火。杨婵能感觉到，整片火焰山的核心处，有一股极其古老、极其暴烈的气息在沉睡——那应该是老君炼丹炉碎片所化的“山魂”。它虽被佛法镇压，但亿万年来积累的丹火之精与不甘怨念，依旧让这片土地成为了生灵禁区。
金蝉子说，需向“铁扇仙”借芭蕉扇方能过山。
可铁扇仙在何处？
杨婵展开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火焰山范围。神识甫一触及火焰，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不是阻挡，而是“同化”。那些火焰竟顺着神识反向侵蚀而来，想要将她神识中的灵性焚毁、吞噬！
她急忙收回神识，额间已渗出细密汗珠。
这火焰，竟能焚烧神识！难怪金蝉子特意叮嘱，寻常遁术难以飞越——只怕人刚飞进去，神识便已被烧成白痴。
不能硬闯，只能寻人。
她在火焰山外围缓缓飞行，同时运转《归墟造化诀》，将自身气息尽量收敛、模拟成火焰的波动。左肩的混沌青莲印记微微发亮，散发出一丝温润的造化生机，与周围的暴烈火焰形成微妙平衡，让她暂时不被攻击。
飞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她忽然感觉到一丝异常。
在火焰山东侧的一处山谷中，火焰的颜色与其他地方不同——不是赤红，而是一种暗沉的紫红色。且那里的火焰格外“温顺”，如同被驯服的野兽，规规矩矩地在谷中流淌，不越雷池一步。
谷中有人。
杨婵按下遁光，落在谷口。
谷内景象与外面截然不同。没有奔流的岩浆，没有肆虐的火舌，只有一片平静的紫红色火湖。湖心有一座小小的岛屿，岛上建着三间竹舍，舍前种着一棵通体焦黑、却顽强抽出几缕新芽的古树。树下，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女子正背对着她，用一柄巨大的芭蕉扇，轻轻扇着湖中的火焰。
扇动间，紫红色的火焰如水流般荡漾，发出“哗啦”的轻响。那女子动作轻柔，仿佛不是在扇火，而是在抚琴。
似是察觉到有人来，女子停下动作，缓缓转身。
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姣好，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郁。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那柄芭蕉扇——扇面大如门板，通体翠绿，叶脉如金丝编织，扇动时隐有风雷之声。但这柄本该灵光四溢的宝物，此刻却黯淡了许多，边缘处甚至有几片叶子已经枯黄、卷曲。
“你是……铁扇仙？”杨婵试探着问。
女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杨婵左肩的混沌青莲印记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造化传人？难怪能寻到此地。不过……”她顿了顿，“我早已不是仙了。叫我铁扇便好。”
语气平淡，却透着沧桑。
“前辈可是在镇压此地火焰？”杨婵看向那平静的火湖。
“镇压？”铁扇苦笑，“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这火焰山的山魂即将苏醒，我的芭蕉扇……撑不了多久了。”
她轻抚扇面，眼中满是痛惜：“此扇乃先天灵根‘风雷芭蕉树’的一片叶子所化，天生克制天下万火。当年老君炼丹炉崩塌，一块碎片坠落此地，化为火焰山，生灵涂炭。我受佛祖点化，持扇来此镇压，一晃……已三万年了。”
三万年。
杨婵心中肃然。独自一人，在此绝地镇压火山三万年，这份毅力与担当，令人敬佩。
“但如今扇中灵性即将耗尽。”铁扇叹息，“最多再撑百年，此扇便会彻底枯萎。届时山魂苏醒，火焰爆发，方圆十万里将化为焦土。我……愧对佛祖嘱托。”
“可有解救之法？”杨婵问。
“有。”铁扇看着她，“但你未必愿意。”
“请讲。”
“此火之所以暴烈难驯，除了山魂怨念，还因它‘不完整’。”铁扇指向火湖深处，“当年炼丹炉碎片坠落时，其中一缕‘丹心真火’遗失了。那缕真火是炉中所有丹药精华所凝，蕴含造化生机，若能寻回，融入此山，便可调和暴戾，让火焰山从毁灭之地，转为孕育灵药的福地。”
“丹心真火在何处？”
“被偷走了。”铁扇眼中闪过恨意，“三万年前，一只六耳猕猴趁老君炼丹炉崩塌之机，盗走了那缕真火。它以此火淬炼肉身，修为暴涨，后自称‘通风大圣’，盘踞在火焰山西去八万里的‘猕猴山’中。我欲夺回，但它神通广大，更炼化了真火，我非其敌手。”
通风大圣？六耳猕猴？
杨婵心中一动。她曾听兄长提过，西牛贺洲有七大妖圣，个个都是太乙巅峰修为，其中便有一位通风大圣，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极难对付。
“你要我去猕猴山，夺回真火？”她问。
“不是你。”铁扇摇头，“是‘借’。我会将芭蕉扇借你，以此扇克制真火，或可一战。但……风险极大。那猕猴凶残狡诈，更有无数猴妖部众，你孤身前往，九死一生。”
杨婵沉默。
她时间紧迫，只有三年。若在此耽搁，恐误了大事。但若不帮铁扇，火焰山百年后爆发，生灵涂炭，亦是罪孽。更何况……她需要芭蕉扇过山。
“若我夺回真火，前辈可能送我过山？”她问。
“自然。”铁扇道，“不仅如此，我可赠你三片芭蕉叶。此叶虽不如宝扇，却也蕴含风雷之力，关键时刻或可保命。”
三片芭蕉叶……
杨婵权衡利弊。夺真火虽有风险，但若能成，不仅得过山，还能得此机缘。且那丹心真火蕴含造化生机，或许对她修炼有益。
“好，我去。”她最终点头。
铁扇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将芭蕉扇递给她：“此扇虽灵性将尽，但克制火焰之能尚在。你持扇入猕猴山，真火自会感应。切记，莫要与那猕猴缠斗，夺了火便走。它虽强，但离不开猕猴山——那里有它布下的‘万猴大阵’，它需坐镇阵眼，无法远追。”
杨婵接过芭蕉扇。扇入手沉重，仿佛托着一座小山，扇柄温润如玉，隐隐有风雷之音在掌心流转。
“前辈等我消息。”
她不再耽搁，转身出了山谷，朝着西方八万里外的猕猴山飞去。
铁扇站在岛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轻抚枯黄的芭蕉叶，喃喃自语：
“三万年了……终于……等到了……”
她身后的竹舍中，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咳嗽。
铁扇脸色一变，急忙转身进屋。
屋内的竹榻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青年。青年穿着破烂的僧袍，眉心有一点金色佛印，却已黯淡无光——正是本该在华山守护秦曦的金蝉子！
他为何在此？又为何昏迷？
铁扇坐在榻边，用芭蕉扇轻轻扇着，一丝清凉的风没入金蝉子眉心，那点佛印微微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
“再撑一撑……”她轻声道，“等真火归来……你就能醒了……”
窗外，紫红色的火湖微微荡漾，映出她憔悴的侧脸。
而杨婵对此一无所知。
她正全速飞向猕猴山，手中的芭蕉扇在火焰山的气息刺激下，散发出越来越强的灵光。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那缕如影随形的灰气，在靠近火焰山后，忽然变得活跃起来。它不再隐藏，而是化作一道细线，悄无声息地钻入了火焰山深处，融进了那片暴烈的火海之中。
火焰山的山魂，似乎……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