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之内,碎石遍地。
陈十三的手掌贴在骨蚩的后心,一股温润醇厚的真气缓缓渡入。
那股源自《大日焚天经》的至阳内力,如春日暖阳,在他受损的经脉中流转。陈十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能感觉到,骨蚩体内除了伤势,还残留着一丝极为阴寒的异种能量,与西域僧人的佛力截然不同。他心念一动,九阳真气如烈日熔金,将那丝阴邪之气缓缓炼化,心中却是一沉,这种力量,比他想象的更诡异。
骨蚩能感觉到,耳中那片恼人的轰鸣正在迅速退去,被一种温暖的酥麻感所取代。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任由这个比自己年轻太多的中原人施为。
片刻后,陈十三收回手掌。
“好了。”
他淡淡开口。
骨蚩下意识地动了动耳朵,外界清晰的声音重新灌入脑海。
他听到了远处岩壁滴水的声音,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也听到了陈十三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
恢复了。
骨蚩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但他首先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乌脊那个老贼……”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嘶哑,充满了不甘与杀意,“你……你让他跑了?”
虽然他已经宣誓效忠,可一想到那个叛徒就这么逃之夭夭,他心里那股火就怎么也压不住。
陈十三瞥了他一眼,像是看一个还没睡醒的傻子。
“不然呢?”
他走到一旁,捡起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慢悠悠地说道:“留着他,让你一拳打成肉泥,然后呢?”
“然后?”骨蚩一愣,“然后……自然是为死去的族人报仇!”
“报仇?”
陈十三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打死一条狗,就能吓住他背后的主人了?”
“你把那老东西打死,固然是痛快了。可他背后的人,只会立刻警觉,然后像壁虎一样断尾求生,将所有线索都藏得更深。到那时,我们才是真正的睁眼瞎。”
骨蚩的呼吸一滞,粗壮的眉毛拧成一团。
他虽然莽,但不蠢。
陈十三的话,他听懂了。
“我本来想借那条老狗,钓出背后真正的主使。”
陈十三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鱼饵放出去了,鱼也咬钩了。可惜啊,我这鱼线,还是不够结实。”
他顿了顿,看着骨蚩那张渐渐变得凝重的脸,继续道:“现在鱼线虽断,却也证明了一件事。”
“水下藏着的,不是一条我们能轻易叉起来的肥鱼。”
“而是一头,能隔着百里,一口咬断精钢的过江恶蛟!”
恶蛟。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陈十三的意图,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敌人已经警觉,随时可能发动雷霆一击。”
陈十三从石头上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
“此地不宜久留。”
“事不宜迟,立刻回神殿!”
骨蚩没有再问一个字。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所有不甘与暴躁,都化作了绝对的服从。
两人不再耽搁,身形同时晃动,化作两道模糊的影子,沿着来时的甬道,急速返回。
……
巫神殿。
内殿之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凝滞的、混杂着草药与陈旧木料的气息,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祭司月咏闭目端坐于主位,手中那根古朴权杖,被她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地面。
“笃。”
“笃。”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圣女笙月站在她的身侧,绝美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冰霜,眉心那点朱砂圣印,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道身影,一青一黑,几乎是同时踏入了殿门。
正是陈十三与骨蚩。
月咏缓缓睁开双眼,那双仿佛能洞悉万物的沧桑眼眸,在两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骨蚩的身上。
她的眼神微微一动。
随即开口,声音沙哑:“图蛮和阿紫呢?”
陈十三平静地回答:“我让他们去了“万虫谷”,声东击西,吸引可能存在的眼线。”
月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对着殿外的一名侍卫吩咐道:“去,把他们叫回来。
侍卫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两道身影也从远处疾驰而来,正是还在外卖力“演戏”的图蛮和阿紫。
两人风尘仆仆,身上还沾着不少草叶泥土,看起来颇为狼狈。
一进殿,图蛮的视线就立刻锁定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您……”
他刚想上前,话说到一半,却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到了。
阿紫也看到了。
就连站在大祭司身后的笙月,清冷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异。
曾经那个暴躁如火,视中原人为蛇蝎,恨不得将陈十三生吞活剥的刑罚长老骨蚩……
此刻,竟如一尊沉默的铁塔。
他没有站在陈十三的正后方,而是站在他左后侧半步的位置。他不再是单纯的刑罚长老,而是将自己摆在了与陈十三并肩作战的“同盟者”的位置上。
他那张布满伤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肃穆,身躯微微前倾,摆出了一副随时准备为身前之人挡下一切攻击的姿态。
那不是伪装。
那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绝选择!
这一幕,比任何惊天动地的战报,都更具冲击力!
阿紫更是张大了嘴巴,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她看看沉默的骨蚩,又看看那个双手环胸,一脸懒散,仿佛只是出门散了个步回来的陈十三,只觉得这个男人充满了魔力。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最终,还是陈十三打破了沉默。
他像是没看到众人那活见鬼的表情,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对着主位上的月咏,言简意GpIo赅地开口。
“乌脊,是内奸。”
一句话,平地惊雷。
图蛮和阿紫的脸色瞬间煞白,陈十三说的竟是真的。
月咏的脸上却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手中的权杖,停止了敲击。
“我们追了上去,找到了他的老巢,一个藏在乌巢寨附近的洞窟。”
陈十三的声音不疾不徐,将整件事的经过,浓缩成了最关键的信息。
“洞窟里,有五个西域僧人,还有一尊邪佛雕像。”
“乌脊和他们,正在用一种献祭仪式,似乎想让那尊邪佛降临。”
“我们出手阻止,乌脊趁乱逃了。”
“我追了上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大祭司月咏的脸上。
“我在他身上留了印记,本想放长线钓大鱼。”
“可惜,鱼太大,线断了。”
“就在刚才,我留下的印记,被人抹掉了。”
话音落下。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图蛮和阿紫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圣女笙月的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
唯有大祭司月咏,依旧面沉如水,只是那双苍老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酝酿。
她没有去看陈十三。
她的视线,越过所有人,再次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却用行动表明了一切的刑罚长老身上。
月咏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悠远。
“骨蚩。”
“他说的,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