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三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像一根根淬了寒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张捕头最脆弱的神经。
“钱家护卫,当街拔刀,是为私斗!”
“你张捕头,身为官差,不抓凶徒,反庇罪犯,是为渎职!”
“两罪并罚,你这身官服,还想穿多久?”
每一句话,都让张捕头的心脏被狠狠攥紧。
每一个字,都砸得他头晕眼花。
他腿肚子都在转筋,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白衣年轻人,对大周律法的了解,竟比他这个在公门里混了十年的老油条还要透彻!
他被彻底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抓?钱家的怒火能把他活活烧死。
不抓?这年轻人字字诛心,手握朝廷法度,当着满楼看客的面,他敢公然包庇,这身官衣今天就得被扒下来!
就在张捕头冷汗浸透后背,几乎要瘫软在地时。
一道阴冷的嗓音,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与威压,从迎仙楼外灌了进来。
“好一张利嘴!但在我姑苏城,拳头,才是最大的王法!”
话音未落,拥挤的人群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拨开,一条通道自行显现。
钱家家主钱万才,在一众气息沉凝的护卫簇拥下,龙行虎步地踏入大堂。
他依旧是那副弥勒佛般的富态相貌,脸上甚至挂着笑,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温度,只有让人皮肤发紧的森然杀机。
最让人心头发沉的,是他身侧那个人。
一个身穿粗布短衫,身形枯瘦,貌不惊人的老者。
老者双目半开半阖,眼缝中却有精光流转,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无形的锋锐之气弥散开来,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割人。
陈十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清晰地感知到了一股力量。
那股力量,比昨日那个董彪,狂暴了十倍不止!
三境通玄,大圆满!
钱家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压箱底的王牌——“开山铁掌”刘三爷!
张捕头一见钱万才和刘三爷亲至,惨白的脸瞬间涌上血色,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主心骨来了!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迎上去,脸上堆满了卑微到骨子里的谄媚,随即大手一挥,带着手下那群同样如蒙大赦的捕快,识趣地退到大堂两侧。
他们将整个舞台,心甘情愿地让给了钱家。
官府的尊严,在姑苏城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一文不值。
后退时,张捕头还特意冲钱万才点头哈腰,用口型无声地比出两个字。
“您请。”
这个微小的动作,将官府的软弱与钱家的霸道,描摹得淋漓尽致。
钱万才用一种胜利者的眼神,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陈十三,那目光里满是猫捉老鼠的戏谑。
“年轻人,口舌之利,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名贵的袖扣,语气温和得像在谈论天气。
“我儿有错,自有我钱家的家法处置,不劳外人费心。”
“但你,伤我钱家人,折我钱家颜面,这笔账,就得用江湖的规矩来算。”
陈十三笑了。
即便被那三境大圆满高手的气机死死锁定,他脸上也不见丝毫紧张,反而流露出一丝近乎怜悯的轻蔑。
“规矩?”
他轻轻摇头,像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蠢话。
“律法,是为守护秩序,是为约束强者,是为让手无寸铁的弱者,也能有安身立命的尊严。”
“而你所谓的规矩,不过是野兽划分地盘的丛林恶臭,仗着爪牙比别人锋利,便能肆意欺凌,强取豪夺。”
陈十三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大堂里回响,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披着人皮,却行畜牲之事。钱家主,你也配谈规矩?”
此话一出,钱万才脸上那伪善的笑容,终于彻底凝固,寸寸龟裂!
陈十三的每个字,都化作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将他精心维持的体面,撕得稀烂!
他知道,再跟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子说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好!好得很!”
钱万才怒极反笑,声音里压着一股即将喷发的狰狞。
他猛地抬手,指向城中心的方向,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那就去‘斩龙台’!”
“那里,是姑苏武人解决恩怨的地方!上了台,生死无论!你,可敢?!”
斩龙台!
三字一出,满堂死寂!
那是姑苏城官方设立的武斗台,旨在将武者间的血腥私斗,控制在特定范围。
可人人皆知,一旦上了斩龙台,便是不死不休!
钱万才此举,既是要在全城面前,用最血腥的方式夺回颜面,也是要将这桩“官司”,彻底扭转为“私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全部聚焦在陈十三身上。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死亡邀约,陈十三只是淡然一笑,吐出四个字。
“有何不敢。”
……
消息长了翅膀,片刻间传遍了姑苏城。
“听说了吗?钱家要在斩龙台跟人死斗!”
“对手是谁?不要命了?敢惹钱家?”
“就是昨天在码头用柳枝废了董彪的那个白衣公子!”
“他疯了不成?!钱家这次请出的,可是那位‘一双铁掌镇江南’的刘三爷!”
无数百姓和江湖人士,潮水般涌向城中心的斩龙台。
高台上,青石板在烈日暴晒下,泛着暗沉的光,那颜色深处,似乎凝固了无数武者的血。
陈十三与钱家一行人,遥遥对峙。
刘三爷缓缓踏出一步。
仅此一步。
“轰!”
一股磅礴厚重的恐怖气势,从他那枯瘦的身体里决堤而出!
三境大圆满的威压,让空气都变得粘稠,台下的围观者只觉得心头一沉,像是被灌了铅,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费力,无不骇然倒退,惊恐地望向台上那道枯瘦身影。
刘三爷的双眼,迸射出骇人的光。
他看着对面的陈十三,那眼神,是在审视一块即将被砸碎的石头。
“小子,老夫只出一招。”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傲慢。
“接得下,今日之事,一笔勾销!”
“接不下,就用你的命,来洗我钱家的耻辱!”
台下,钱昊捂着吊在胸前的断臂,脸上是扭曲怨毒的狂笑,他眼前已经浮现出陈十三被一掌拍成肉泥,胸骨尽碎,血溅五步的惨状。
“杀了他!刘爷爷!给我杀了他!”他尖叫着。
刘三爷暴喝一声,懒得再多言。
“开山铁掌!”
他右掌向前探出,原本枯瘦的手掌,在内力疯狂灌注下,竟肉眼可见地膨胀了一圈!
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发出暗红色的光,整只手掌色泽变得漆黑,隐隐有烧红的烙铁般的光泽在掌心流转!
掌风呼啸,撕裂空气,带着一股铁锈与焦糊混合的恶风,直取陈十三的胸膛!
这一击,足以将百炼精钢都打出个窟窿!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狂猛一击,陈十三却做出了一个让全场心脏停跳的举动。
他不闪。
不避。
甚至,连一丝护体真气都未曾运起。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神情淡漠,甚至还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仿佛眼前这致命一击,根本不存在。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又短促到诡异的巨响!
那声音不像是巨物碰撞,更像是一柄铁锤砸进了一堆棉花里,所有的力量和声响,都在接触的瞬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刘三爷那只足以拍碎山岩的铁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陈十三的胸口!
然而,预想中血肉横飞的画面,没有出现。
陈十三,纹丝不动。
连衣角,都未曾飘动分毫。
就在手掌接触他胸膛的刹那,他体表的皮肤上,一层微不可见的金色纹理一闪而逝,那光芒温润厚重,仿佛最纯粹的琥珀。
全场,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台下钱昊那狰狞的狂笑,彻底凝固在脸上,转为见鬼般的惊骇。
刘三爷脸上那自信的狞笑,也同样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无法理解的恐惧!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力在接触到对方身体的瞬间,就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不是血肉之躯的触感。
那是一座深不见底的深渊!
怎么可能?!
自己这开山裂石的一掌,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头披甲铁牛,也该被当场打穿了!
陈十三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毫发无损的胸口,甚至还伸出手,轻轻掸了掸那处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抬起眼,对上了刘三爷那双写满了惊恐与茫然的眸子。
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刘三爷,以及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你的拳头,不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