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昭华殿。
天光未亮,百官肃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连平日里最喜欢交头接耳的几位言官都噤若寒蝉。
龙椅之上,女帝赵凛月一袭黑金龙袍,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太监尖细的嗓音打破了死寂。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绯红色官袍的老臣颤巍巍地走出队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啊——!”
一声凄厉的哭嚎撕裂了朝会的肃穆。御史中丞张柬之,一个年过半百、向来以风骨着称的老臣,此刻却毫无仪态地匍匐在地,老泪纵横,悲恸欲绝。
“臣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他……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昨夜还好好的,今早就……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陛下,您要为老臣做主啊!”
他枯槁的双手高举着一份仵作的验尸格目,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仵作查验,犬子死于‘逍遥散’!此物不知从何而起,在京中世家子弟间悄然流传,初时只道是提神醒脑的奇香,谁知竟是催命的毒药!此等妖物横行京畿,动摇国本,恳请陛下降下雷霆之威,彻查到底,还我儿一个公道,还大周一个清明啊!”
张柬之声声泣血,殿中群臣无不恻然。
镇远侯赵渊一袭黑色朝服,立于武将之首,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
但他身后的几名武将却按捺不住,一名络腮胡的将军立刻出列,声如洪钟:“陛下,张大人所言极是!京城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如今竟有此等虎狼之物害我大周子民,可见京中治安疏弛到了何等地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此言一出,立刻有数名文官附和:
“是啊陛下,近年来京中风气愈发浮华,某些新贵骤然得势,只知享乐,败坏风气,才让此等腌臢之物有了可乘之机!”
“臣附议!此事必须严查,不止要查‘逍遥散’,更要查其背后的源头,整肃朝纲!”
此言一出,立刻又有数名官员出列附议,纷纷痛陈“逍遥散”之害,言辞之间,无不将矛头隐晦地引向了京城中某些“新兴势力”,指责他们为了敛财,败坏风气,不择手段。
一句句慷慨陈词,看似义正辞严,矛头却若有若无地指向了那些最近被女帝提拔的新兴势力,以及监管不力的巡天鉴。
一时间,群情汹涌,仿佛一场早已排练好的大戏。
镇远侯赵渊自始至终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仿佛一尊沉默的石雕。但他身边那些不断出列的文臣武将,已经形成了一股滔天的巨浪,狠狠地拍向了九阶之上的龙椅。
龙椅之上,赵凛月一身黑金龙袍,凤眸冰冷地注视着下方这出闹剧。
她当然知道,这是赵渊的阳谋。用一个无辜者的死,借满朝文武的“民意”,来敲打她这个皇帝,试探她的底线。
她没有动怒,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许久,她清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此事关乎社稷民生,朕,知道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传朕旨意,‘逍遥散’一案,交由京兆府尹主理,巡天鉴从旁协同,三法司会审。务必在十日之内,查明真相,给张爱卿,也给天下一个交代。”
此旨一出,赵渊那古井无波的脸上,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他赢了第一回合。
将案子交给京兆府,而不是完全由女帝的亲信机构巡天鉴主导,这本身就是一种妥协。
……
朝会刚散,一股看不见的风,便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京城。
各大茶楼酒肆,说书先生们仿佛一夜之间都换了新的段子。
“话说这京城,最近出了个害人的玩意儿,叫什么‘逍遥散’,听说啊,就是那东市‘风满楼’的老板娘捣鼓出来的!”
“我可听说了,那老板娘叫李萍儿,明面上是开茶楼的,背地里,可是前朝余孽!她弄出这毒香,就是想毒害咱们大周的子民,好让她那亡了国的主子复辟呢!”
“可不是嘛!我三舅姥爷家的二侄子,就是吸了那玩意儿,现在天天疯疯癫癫的,见人就咬!太吓人了!”
“她这是想用毒药,残害我大周的青年才俊,动摇咱们的国本,好为前朝复辟做准备!”
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酒肆中,食客们交头接耳。谣言仿佛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更可怕的是,就在当天下午,京城中十几个长期吸食“逍遥散”的纨绔子弟,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了中毒、疯癫、甚至当街自残的恐怖症状。
所有的证据,都完美地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风满楼。
舆论被彻底引爆。
未时三刻,数十名受害者家属,在几名官员的带领下,长跪于宫门之前。
他们高举着血书,声泪俱下。
“请陛下下令,彻查风满楼!”
“严惩妖女李萍儿,还我儿性命!”
“巡天鉴监察百官,为何对此等妖女视而不见!请陛下下令,让巡天鉴介入此案,给天下一个公道!”
赵渊的阳谋,至此已然图穷匕见。
他成功地将李萍儿塑造成了万民公敌,再利用汹涌的民意,逼迫女帝用自己手下最锋利的刀,去砍自己最得力的臂膀。
杀人,还要诛心。
不动,便是包庇“妖女”,失信于天下。
……
风满楼外,人山人海。
京兆府尹钱峰,带着数十名差役,将整个风满楼围得水泄不通。
钱峰一脸的志得意满。他本就是镇远侯一系的人,如今得了朝令,又有民意加持,正是他大展拳脚,讨好侯爷的绝佳时机。
“来人!给我冲进去,把妖女李萍儿拿下!”钱峰大手一挥。
“我看谁敢!”
就在差役们即将冲进大门的那一刻,一道冰冷的声音,如平地惊雷,骤然响起。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一名身着巡天鉴青衣巡察使官服的青年,缓步走来。他面容俊秀,神色却冷得像冰,手中高高举着一块玄铁令牌,上面雕刻的“巡天”二字,在阳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正是陈十三。
他目光扫过钱峰,以及他身后那些剑拔弩张的差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条长街。
“此案,由我巡天鉴接手。”
“所有人,退下!”
钱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眯起眼睛,冷笑道:“陈青衣,这不合规矩!陛下早朝有旨,此案由我京兆府主理!你巡天鉴,不过是协同办案!”
“协同?”陈十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协同的意思就是,你们京兆府的文书和卷宗,要一个时辰内,送到我巡天鉴的案头。”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钱峰。
“至于现场,你们可以退下了。”
“你!”钱峰气得脸色发紫,“陈十三,你别太嚣张!我乃朝廷三品命官,你不过一个六品巡察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他指着陈十三的鼻子,唾沫横飞。
“你算个什么东西?!”
陈十三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向前踏了一步。
“锵——!”
一声轻鸣。
他腰间的辟邪剑骤然出鞘半尺,森然的剑光映在钱峰的瞳孔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杀气,瞬间笼罩了全场。
那不是官威,而是真正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钱峰身后的差役们只觉得脖颈一凉,握着刀的手竟不自觉地开始发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钱峰感受着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脸色发白,但依旧强撑着色厉内荏地喝道:“怎么?陈十三,你还想当街对朝廷命官动手不成?!”
陈十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看一个死人。
“你问我算什么东西?”
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地在长街上回荡。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十三动了!
没有残影,没有预兆。
他只是很平静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视觉捕捉极限。
众人只听到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噗”声,紧接着,陈十三已经站在了钱峰的面前。
他伸出两根手指,白皙修长,宛如玉石雕琢。
此刻,正轻描淡写地夹着钱峰那根依旧指着他的,肥硕的手指。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啊——!”
钱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因为剧痛而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官袍。
陈十三松开手,任由他瘫软在地,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收剑回鞘,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就是巡天鉴!”
“现在,我再说一遍。”
“所有人,退下!”
死寂。
整条长街,落针可闻。
所有差役都僵在原地,看着在地上哀嚎的钱峰,再看看那个如同魔神般的青衣巡察使,没有一个人敢再动一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辆挂着皇宫标识的华贵马车,风驰电掣般驶来,停在了众人面前。
车帘掀开,一名太监跳下车,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陈十三身上,尖细的嗓音划破了长街的喧嚣:
“陛下有旨——”
“宣巡天鉴青衣巡察使陈十三,立刻进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