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三那一声“卫副指挥使”,如惊雷乍响,撕裂了地宫中凝固的绝望。
朱珠珠和墨小小悚然一惊,循声望去。
广场入口的黑暗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踱步而出。
来人头戴冰冷的银面,身着巡天鉴副指挥使的玄黑飞鱼服,龙行虎步,渊渟岳峙。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之上,带来令人窒息的威压。
正是卫峥。
墨小小吓得一个激灵,怀里那尊杀气腾腾的“加特林连弩”瞬间变得烫手,手忙脚乱地藏到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心虚地低下了头。
卫峥的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全场。
视线先是在那堆扭曲报废的弩箭和金属零件上停顿了一瞬。
又掠过昏迷的夜玲珑和重伤的童嬷嬷。
最终,定格在陈十三身上。
“手段,很脏。”
卫峥的声音隔着面具,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人感觉比地宫的石头还要冷。
“但很管用。”陈十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在昏暗中格外显眼的白牙,“卫副指挥使,别管猫是黑是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嘛。”
卫峥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没有接话。
“殿下……殿下……”
另一边,被推开的童嬷嬷挣扎着,用手肘在地上拖行,一点点爬向夜玲珑。
当她看到卫峥出现的那一刻,那双怨毒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挣扎的火光,也彻底熄灭了。
卫峥。
巡天鉴副指挥使。
当今女帝赵凛月手中,最锋利、最无情的一把刀。
他来了,便代表着女帝的意志降临了。
一切,都结束了。
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
“老奴无能……老奴护不了您了……”
童嬷嬷脸上老泪纵横,她不再看陈十三,也不再看卫峥,只是用一种近乎疯魔的痴迷眼神,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白衣女子。
那是她一手养大,一手教导,一手推向复仇深渊的“殿下”。
是她此生唯一的执念,唯一的信仰。
“先帝爷……老奴……来见您了……”
她喃喃自语,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决绝的疯狂。
下一刻,她猛地扬起手,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狠狠一掌拍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
“砰!”
一声沉闷的骨裂声。
血雾与脑浆迸溅。
童嬷嬷的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生机断绝。
她临死前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诡异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用最惨烈的方式,保守了那个关于前朝皇帝的、最肮脏的秘密。
这突如其来、血腥无比的一幕,让墨小小和朱珠珠都惊得呆住了。
陈十三静静地看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愚忠至此,可悲,可叹。
“卫副指挥使,这……”陈十三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夜玲珑,又努了努嘴,示意童嬷嬷的尸体,“后续章程?”
“活的,带回去审。死的,也带回去验。”
卫峥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事,需由陛下亲自圣裁。”
“明白。”陈十三点点头。
危机彻底解除,墨小小终于活了过来,扛着他的大宝贝就凑了上来,一双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满是崇拜地看着陈十三。
“三哥!你简直是我的神!照明弹破防,惊雷吼震慑,再配上我这尊‘十六管渡魂菩萨’进行覆盖打击!这套路太脏了!我太喜欢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基本操作,勿要喧哗。”陈十三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高人风范。
“饿了。”
朱珠珠揉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言简意赅。
她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又扫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眉头紧锁,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计算。
“我流了大概三碗的血,需要补充能量。我要吃五十个酱肉包,不,六十个!”
“管够。”
……
皇宫,寒渊阁。
女帝赵凛月放下朱批,揉了揉雪白光洁的眉心。
“陛下,卫副指挥使与陈十三求见。”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
“宣。”
女帝端坐于九阶之上的龙椅,一身黑底金纹的龙袍衬得她肌肤胜雪,容颜绝世。
那双俯瞰众生的凤眸淡漠如冰,仿佛九天之上的神只,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陈十三与卫峥一前一后,跪地行礼。
“平身。”
女帝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在大殿中激起一丝微不可闻的回音。
“谢陛下。”
接下来,是陈十三的个人表演时间。
他将如何从蛛丝马迹中洞悉阴谋,如何于万军之中锁定真凶,如何呕心沥血制定战术,如何身先士卒生擒逆贼的过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在他的春秋笔法之下,所有下三滥的手段,都闪烁着智慧与勇气的圣光。
“照明弹”,被他说成了“臣偶得奇物,可引九天纯阳之光,破除一切阴邪魅惑,还天地一片朗朗乾坤!”
“惊雷吼”大喇叭,被他形容为“臣以狮吼之法,灌注浩然正气,发出天威雷音,震慑宵小心神,令其肝胆俱裂!”
至于那架“加特林连弩”,更是被他吹嘘成了“此乃墨家机关术与神机营火器之精粹,是为‘菩萨低眉’,又名‘天威显圣’,一息十六发,代表了我大周机关术的巅峰,是我朝震慑四夷的国之重器!”
他讲得是唾沫横飞,慷慨激昂,仿佛他不是去抓了个前朝余孽,而是刚刚指挥了一场灭国之战。
站在一旁的卫峥,银色面具下的嘴角,已经抽搐得快要压不住了。
龙椅之上,女帝赵凛月那张万年冰封的玉容,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为细微的龟裂。
当听到陈十三描述墨小小用破锣嗓子高歌《小星星》,并称其为“安魂梵音,乱其心智”时,她端着茶杯的玉指,都微不可察地蜷了蜷。
这个陈十三……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听完汇报,女帝沉默了片刻。
“卫峥,你先退下。”
“是。”
卫峥躬身告退,离开前,那面具后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瞥了陈十三一眼,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大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陈十三。”女帝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无上的威严。
“臣在。”
“你此番破案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官职、钱财、还是功法秘籍?”
来了,经典的环节,也是最致命的环节。
陈十三心中念头电转。升官发财?自己根基未稳,是取死之道。功法秘籍?有系统在,不缺。
他沉吟片刻,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语气诚恳无比:
“启禀陛下,臣不要官职,不要钱财,更不要功法。臣……斗胆,想为陛下分忧!”
“哦?”
女帝似乎真的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凤眸中露出一丝探究。
“说来听听,如何为朕分忧?”
“夜玲珑虽犯下杀孽,但其本身,不过是一枚被仇恨浸泡了二十年的棋子,一把被前朝末帝用废了的钝刀。”
陈十三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如今她认贼作父的信念已然崩塌,心若死灰,再无威胁。杀了她,不过是让一具行尸走肉入土为安,毫无价值。”
“但若留着她,便是一件彰显陛下仁德与胸襟的活证物!更是臣……为您驯服的一件趁手工具!”
“她一身修为已至半步四境,放眼天下也是高手。如此利器,若是弃之不用,岂不可惜?臣有信心,能将这把钝刀重新打磨,让她从今往后,只为陛下一人挥舞!”
说完,他便深深地叩首下去,额头触地,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大殿内,落针可闻。
许久,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衣袂摩挲声。
陈十三感觉到,一股夹杂着淡淡龙涎香的、冰冷而高贵的气息,正在向自己靠近。
他依旧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一双绣着九天金凤的黑色云靴,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紧接着,一只冰凉滑腻、毫无瑕疵的玉手,轻轻地挑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陈十三的心跳,骤然停滞!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仰视这张脸。
完美到不似凡人的五官,欺霜赛雪的肌肤,以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彻底冻结的凤眸。
美得……让人神魂俱灭。
“她很美么?”
女帝的声音,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这个问题,不是送命题,而是诛心之问!
陈十三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他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风姿绝世,人间罕有!”
话音未落,他便感觉到挑着自己下巴的玉指,温度又降了几分。
他亡魂皆冒,赶紧用尽毕生所学,以一种无比虔诚的语气补充道:
“然!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在陛下的天颜面前,她……不过是地上的一粒尘埃!”
女帝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掌控一切的漠然。
“呵,陈十三,你的嘴,比你的手段,还要利索。”
她松开了手,那冰凉刺骨的触感却仿佛烙印在了陈十三的下巴上。
“你想要这件工具?”
女帝转身,缓缓走回龙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陈十三的心尖上。
“是想证明你的能力,还是想将这只为你一人所捕获的猎物,圈养起来?”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高高在上。
陈十三瞬间冷汗湿透了后背,重重叩首,声音嘶哑:
“臣不敢!天下万物,皆属陛下!臣,亦是陛下的!”
“很好。”
女帝重新坐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匍匐在脚下的蝼蚁。
“你既有此心,朕便允了你。”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她打入天牢,至于你……能不能将这把钝刀重新磨快,朕,拭目以待。”
“记住,朕给你的,你才能要。”
陈十三如蒙大赦,浑身虚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
“臣……叩谢陛下天恩!”
“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