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启元年秋,扬州都护府衙被鎏金仪仗装点得肃穆庄严——正门两侧列着二十四名玄甲军锐卒,手持鎏金斧钺,帐前的青铜香炉燃着西域进贡的龙涎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悬于帐顶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旌旗。
帐内,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张策身着紫袍持笏而立,王彦甲胄未卸却难掩战功荣光,连远在浙西的钱镠都亲赴扬州,唯独朱全忠站在末位,一身宣武军节度使袍服,指尖悄悄攥紧了玉带——他昨日才得知,长安派来的宣旨使已随李允的北伐大军抵达,今日这场“受册大典”,分明是李允为震慑江南而设的局。
辰时三刻,司仪高声唱喏:“齐王殿下到——”
帐门缓缓拉开,李允身着御赐的“九章冕服”,玄色冕旒垂落遮住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手中捧着一方镌刻着盘龙纹的鎏金印匣,身后跟着两名破锋卫锐卒,捧着尚方剑与节杖,每一步踏在青石地砖上,都似踩在众人的心尖上。待他坐入帐中最高处的紫檀木椅,玄甲军统领耶律忠上前一步,朗声道:“宣长安圣旨,文武百官跪接!”
百官齐刷刷跪地,唯有李允端坐不动——这是僖宗特赐的“赞拜不名、入朝不趋”之权,此刻在扬州帐内,更显其超然于众的地位。宣旨使展开明黄圣旨,声音穿透帐内的寂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齐王李允北伐契丹,大破潢水,擒其子耶律倍,斩叛贼李克用,复北疆千里疆土,功盖寰宇。今晋封李允为‘晋王’,加授‘总领江南诸道兵马’之权,赐金兽符、九锡礼,许其在扬州开‘晋王幕府’,自择僚属、节制藩镇;另,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协守江南有功,擢升检校太尉,仍领浙西节度使,即刻赴任,不得滞留扬州……”
“太尉”虽为三公之职,却无实权,“即刻赴任浙西”更是明摆着将朱全忠调离江南腹地。朱全忠叩首接旨时,指节泛白,却不得不扬声应道:“臣朱全忠,谢陛下隆恩!”
李允这才抬手,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卿平身。今日除了接旨,还有一事——北伐契丹的战利品,已陈列于府衙外,诸卿可随本王一同观瞻,也让江南百姓知晓,我大唐锐卒,既能破胡骑于北疆,亦能镇乱局于江南。”
众人随李允走出帐外,府衙前的空地上早已陈列开北伐战利品:最显眼的是一副契丹可汗的鎏金马铠,甲胄上还留着陌刀劈砍的深痕,旁边立着一杆折断的狼头旗,正是耶律撒剌的的帅旗;另一侧摆着李克用的虎头枪,枪尖沾着干涸的黑血,下方压着契丹俘虏的供词,密密麻麻写着“愿永称臣,不敢南犯”。
李允走到马铠前,指尖抚过甲胄上的裂痕:“契丹五万骑兵,以为能趁北伐乱江南,却不知我大唐护唐军,三日破其粮营,五日擒其王子,最终只余残部逃归漠北。”他忽然转头看向朱全忠,目光穿透冕旒,带着几分锐利,“朱太尉,你看这马铠,是不是比宣武军的链甲更坚固?只是再坚固的甲胄,若挡不住天下民心,终会被踏碎。”
朱全忠心中一凛,忙躬身道:“晋王殿下神威,大唐锐卒所向披靡,臣自当尽心守浙西,不负殿下所托。”
钱镠见状,忙上前一步,捧着浙西贡物的清单:“晋王殿下,浙西愿每年贡粮二十万石、丝绸五千匹,助殿下稳固江南,若有乱臣贼子,臣必率部共讨之!”他这话既是表忠心,也是在向朱全忠施压——连他这“世袭浙西”的藩镇都臣服,朱全忠若再敢异动,便是与天下为敌。
李允接过清单,递给身旁的张策,转而看向百官:“本王在北伐前,听闻江南有流言,说‘北疆未定,江南可图’。今日让诸卿看这些战利品,便是要告诉所有人:大唐的疆土,北至漠南,南至岭南,皆由本王守护;谁若敢动‘割据’的心思,无论是胡骑还是藩镇,下场都如这狼头旗一般——断旗折甲,身败名裂!”
当日午后,李允在都护府衙召开“晋王幕府”成立大典,帐内悬挂着新制的“晋王幕府”匾额,下方摆着三张案几:第一张放着总领江南军政的“鎏金兽符”,第二张是任免官员的“铜印”,第三张是核查粮道的“账册”——这三样,正是江南权力的核心。
李允端坐主位,逐一任命幕府僚属:“张策为晋王幕府长史,总领江南民政,兼管盐铁税赋;王彦为幕府司马,掌江南兵马调遣,驻守扬州;耶律忠为幕府护军使,率破锋卫五千,巡查江南诸州,凡私藏兵器、截留赋税者,先斩后奏!”
每念出一个名字,对应的官员便上前接过印信,帐内的朱全忠听得愈发心惊——张策管民政断他财路,王彦掌兵权钳制他的宣武军,耶律忠的破锋卫更是直接盯着他的动向,这哪里是成立幕府,分明是将江南的财、兵、监察之权,全攥在了李允的心腹手中。
待任命完毕,李允看向朱全忠,语气稍缓:“朱太尉,浙西多山,山贼扰民,本王已命西域工坊调两百架轻便投石机给你,助你清剿匪患。只是切记,宣武军的粮草需每月上报幕府,若有短缺,可向张长史申领——本王不希望再看到‘私藏粮草’的事。”
这话看似体恤,实则是敲山震虎。朱全忠忙躬身应道:“臣遵晋王令,必按月上报,绝不敢私藏。”
此时,帐外传来耶律烈的禀报:“殿下,江南诸州刺史的贺表已齐,皆愿受幕府节制,唯庐州刺史李神福称病未到。”
李允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李神福?去年庐州之战,他倒戈有功,本王许他刺史之位,如今倒敢托病?耶律忠,你带百名破锋卫去庐州,替本王‘探望’他——若他真病了,便送些西域药材;若他是‘心病’,便带他来扬州见本王。”
“末将领命!”耶律忠领命而去,帐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明白,李允这话里的“心病”,指的便是与朱全忠的暗中勾连,这趟“探望”,实则是杀鸡儆猴。
当晚,李允在府衙设夜宴,席间只留张策、王彦、朱全忠三人。烛火摇曳中,李允将一杯西域葡萄酒推到朱全忠面前:“朱太尉,当年你在洄曲河斩李嗣源,助本王平河东,本王记着你的功。如今江南初定,浙西是抵御吴越的门户,本王信你能守好,只是——”
他话锋一转,指尖叩了叩案上的账册:“昨日查扬州粮道,发现去年你截留的三成盐税,已用于填补宣武军的军饷缺口。本王不怪你,毕竟治军需用钱粮。只是往后,幕府会按月拨给宣武军足额粮饷,你无需再费心‘自筹’。”
朱全忠端着酒杯的手一颤,酒液洒出几滴——他截留盐税本是试探,却没想到李允早已查清,此刻点破却不追责,既是示恩也是警告。他忙起身谢罪:“臣一时糊涂,多谢晋王体恤,往后必遵幕府规制。”
张策适时补充:“晋王已奏请陛下,将浙西的杭州、睦州划为宣武军防区,许太尉在两地设商栈,免税三年。只是两地的监军,需由幕府委派——这也是为了帮太尉分担防务,避免有人借故生事。”
“监军”二字,彻底断了朱全忠在浙西培植势力的念想。王彦也开口道:“若太尉清剿山贼需援军,可随时调遣邻近的江南辅军,本王已命赵承将军待命,只需太尉一纸文书,援军三日内便可抵达。”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处处为朱全忠着想,实则将他的兵权、财权、防务权全纳入幕府掌控——朱全忠饮下杯中酒,只觉酒液带着一丝凉意,从喉咙直抵心口:他终于明白,今日这场受册大典,不是李允炫耀北伐之功,而是宣告江南已尽入其手,自己若再敢有异动,便是自寻死路。
夜宴散后,朱全忠连夜返回浙西,临行前只留下一句“谨守藩篱,不负晋王”。李允站在府衙的高台上,望着朱全忠远去的车马,张策走上前来:“殿下,朱全忠已被镇住,江南可安。”
李允望着远处的长江水面,手中把玩着那方晋王金印:“安的只是一时。待北疆彻底稳固,本王便要收了这江南兵权,让天下皆知——大唐的土地,只能由护民者守,不能由藏私者据。”
月光洒在金印上,映出盘龙纹的冷光,也映出李允眼中的坚定。这场扬州对峙,没有刀光剑影,却以一场受册大典、一杯制衡酒,定了江南格局。此刻的李允,早已不是那个初入西域的少年,而是手握金印、执掌天下权柄的晋王,大唐的兴衰荣辱,早已系于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