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了调查方向，成宝玉和他口中的好友书生很快就被押进了衙门里。
不到天黑，书生的来历就被送到了和帝的案头。
这人竟然是康王诗社的成员，到处鼓吹康王及橙儿姑娘的诗才。
能与成宝玉结交，也是冲着对方是康王表兄弟的身份。
这份供词看完，和帝哪怕再是疼爱这个儿子，再是信重成国公府，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谢汝成到底是什么意思？
嫌他这个老子占着尊位太久，想上位？
这些日子大喜大悲，从封禅的美梦中陡然被人打落凡间，他是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有疑心。
恰好此时徐皇后拿了后日选婿宴的条陈与他商量。
“遍邀宗室皇亲参宴？这是岁和别院的意思？”
徐皇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是我的意思。”
“成年可以参宴的皇子不过四人，由着珠珠宴上出题，与陛下此前担心的挑选皇子又有何区别？既是在谢家选婿，索性就不论身份，将谢家男儿一并请来，热热闹闹的，场面也好看些。”
和帝依旧沉吟不语。
徐皇后难得对他好声好气，仿佛打趣似的半开起了玩笑。
“再说了，谢家这一辈最出色的是谁，我们都心中有数，人再多又对结果有何影响呢？”
可不就是，最出色的就是康王。
这些年人人都知道此事，说不得就纵得那孽障对君父起了反逆之心？
和帝本就猜疑不定，听闻这玩笑话更是警惕起来。
“选婿一事，既然已交给皇后处置，就依你的意见操办吧。”
他也要趁此机会，再好好观察一下这些儿子。
……
三月三日天气新，京城百姓也收拾打扮后，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到曲江边游春。
一来是上巳本就有游春踏青祓禊（注）的习俗，二来嘛……
谁还不知道皇后娘娘选了栖凤殿的流杯亭榭，要开徐家女的选婿宴？
曲江水与栖凤殿的浩渺湖同出一源，是先帝当年从西山花了大量人力、引下的活水。
他们在江边游玩，说不得还能捡到宫中流出来的题诗红叶呢。
在百姓们的畅想中，赴宴的正主们自然是早早进了宫。
素来冷清素净的栖凤殿张灯结彩，多年未在外人面前露脸的徐皇后也是身着盛装。
又因为本次宴会大家心知肚明的目的，落座时打破了京城筵宴男女分席的常规，昌慧公主等陪客也在席上。
五十多桌丰馔从园中亭榭，一路排到湖边，簪缨贵胄不少都压低了声音在互相寒暄。
帝后的龙凤座椅下方首位，有个略显小巧的精致花椅，便是珠珠的坐席。
此时入了席的皇子宗亲们虽然在小声打招呼，但眼神却不在彼此身上，而是有意无意总往上方花席飘去。
女孩肤光胜雪、明眸善睐，虽是关于自己终身的大事，却未见半点紧张。
在座这么多龙子凤孙，对她似乎还没有盘子里的那碟鲊脯来的重要。
确实是个与昭朝贵女截然不同的美人。
“陛——下——驾——到——！”
园外太监拉长的声音，划破了人们各怀心思的表面宁静。
众人连忙起身跪地，行了大礼恭迎皇上。
这么一来，八万春出身、只为表示礼貌站起身的徐皇后姑侄，就鹤立鸡群般醒目。
大步流星进园的和帝一眼看过去，先是为八万春这些年一以贯之、从上到下的粗俗无礼皱了下眉。
但下一瞬，目光就粘在徐皇后身上，挪不开了。
昭朝凤服华丽繁复，半隐居的皇后已有许多年不曾上身。
此时这个俊眉修眼、身姿婀娜的高挑丽人，与他当年还是个小小王爷时、远远仰望的倩影再次重合。
那个带给他大哥荣耀、美得让当年的昭朝少女们又嫉又恨、扯破手绢的少女，如今已经是他的妻子。
是他谢和安的女人。
和帝心头一荡，快走两步，伸手就去牵徐皇后的手。
徐皇后瞳孔一缩，准备咬牙忍下——毕竟是珠珠的选婿大宴，在场的谢家宗亲又多。
但红影一闪，一个灵动女孩就钻进了两人中间，仿若无意地撞开了和帝的蹄子。
“陛下您终于来了！姑姑的题我已经知道了，您一会儿要出什么题，偷偷告诉我呗？”
“毕竟是女孩家的大事，我也很着急的。”
好大的胆子。
跪地行礼、只敢用眼角余光偷瞄上方的皇室宗亲们倒吸一口冷气，等着和帝大发雷霆。
最近陛下的脾气极差，连常太监和康王都被罚了跪，已经好几日无人敢在太极殿大声说话了。
没想到和帝对徐家女的冒犯只是沉了脸，却没有斥责，反而在深吸一口气后开口敷衍了一句。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甩了一把被撞麻的手，有些不快地上首直接坐下，开口让众人起身。
“今日在此设宴，既是趁着这好春光选胜行乐，大家便像平常人家亲戚来往，尽情才好！”
虽然是选婿宴，但和帝口中却不想先提此事。
说来说去，让自家儿子争徐家女儿，总觉得显得低了对方一等，他心里还是有气的。
但他有气没气的，珠珠是不在意的。
她点点头，夸了一句陛下英明，就接着和帝的话强调了一下。
“公主娘娘们你们多吃点，别辜负了陛下好意。”
“但来参加选婿的谢家兄弟们可别喝酒了，一会儿题目出来你们脑子转不动就糟了。”
“今天我是必定要选出丈夫来的！”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着那个昂着脸、理直气壮戳破窗户纸，大喇喇地发表着选婿感言的明丽少女。
这其中有震惊、有厌恶、有嫌弃，不一而足。
唯有一道带着浓浓的笑意与温柔，与众不同。
正是在稍远处、第二道溪流拐角旁的谢不疑，他被珠珠的话逗笑，在众人如临大敌的作态中格外醒目。
偏偏他还开口接了珠珠的话，让瞪着珠珠的人又刷地看向了他的方向。
“徐姑娘面善心也善，说的都是至理。”
“小王在这里谢过姑娘的关照提醒。”
珠珠见谢不疑在众人之中，也毫不避忌夸赞自己，顿时笑逐颜开，嗯了一声。
“不客气！”
谢汝城脸上的伤已经好全，见素来看不上的堂弟追着徐家女讨好。
再想起自己连着半个月日日登门，那徐家女都一副闭门守礼的态度，现在却和小白脸堂弟眉来眼去，顿时心火暗烧，冷笑连连。
“看来恭王实在是没听过什么至理，连这话都能觉得是……”
“成儿。”
他话刚说一半，宸贵妃赶紧打断，冲他使了个眼色。
可不能忘了今日宴会的目的。
康王咬牙，改了话头。
“徐姑娘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