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繁华的京城，不过数月，变得空空荡荡的，唯有寒风恣意卷过。
雪粒子卷着无人清理的烟尘，将整座城都染上了阴影。
牙牙回忆着数月前带人外逃时，仿佛永远跑在吃瓜一线的京城百姓，也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带着已经训练好的女兵，跟着钱明英一路东行，专门来和大师姐会合的阿冬，此刻就像根小尾巴一样跟着她。
牙牙一点小动静，都能引起阿冬的警惕。
当时师姐就是丢了一堆哭哭啼啼的女人，趁着她一个头两个大、忙得要死的时候，跑了！
虽然碰面以后，师姐拿了圣果，帮她解了蛊毒，说明师姐心里还是有她。
但不管怎么说，大师姐就是有前科，定要多多注意才行。
“怎么了怎么了？师姐你又发现什么了？”
牙牙抿着唇，满是忧愁地望着城门内紧闭的门脸，两眶热泪盈盈欲滴，有些委屈。
“周五郎蜜饯铺关门了啊。他们家的蜜饯可好吃了。”
阿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被拆下丢在地上的店招牌匾。
当初她们在京城的时候，她也帮牙牙来这里买过几次吃食。
这店主手艺脾气都不错，每天门前都能聚上一大堆食客聊些市井趣闻。
当时阿冬也跟着听了不少。
“是哦……今天回来，感觉整座城都冷冷清清的，好多店都没了诶。”
牙牙听她这么说，顿时更哀怨了。
都怪那个狗皇帝！
等夫君的大事结束，她也要让那狗皇帝尝尝喜欢的东西被强行毁掉的感觉。
牙牙斗志昂扬，准备全心搞事，带着阿冬一拐弯，转进了一户其貌不扬的破败民居。
里面住的是早早入了城的莹夫人。
阿冬之前在兖中接收车队送来的金矿的时候，曾与莹夫人短暂接触过一回。
当时整个人就是懵的。
如今又见到昔日高高在上的门主，却和自己一样听命于大师姐，更是如在梦中，整个人都呆愣愣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只能看着大师姐施施然落座，极其自然地就对着昔日门主查问起情况。
“姐妹们都已经潜进来了吗？”
莹夫人自从想开了答应臣服，已经是彻底不在乎这些门下弟子的想法了。
想到一旦城破，那高高在上的静华公主和负心人顾勇都会不得好死，此时的屈辱更让她有种自己在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自我感动。
一切都是值得的。
现在做的一切，只要能为族人报仇，那就都是值得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执行起牙牙的命令更是一丝不苟，比阿冬还要虔诚。
“你在扬州的信一传来，阿月和阿星几个刚好在京城附近的就直接进了孟国公府，如果有人要对他们不利，阿月她们会暗中出手。”
“阿兰和阿水她们在其他州府的慢了几天，也在半月前到了。”
“按你给的名单，她们都潜进去了。一旦战事爆发，会把名单上的人提前带出城去。”
“就是这宫中守卫实在森严，你说的永乐宫我们直到如今，仍然没有人能潜进去。”
千红门擅长的是蛊术，不是武功。
禁军巡逻严密又人手众多，想要不惊动任何人地潜进去，实在是有些难为她们。
莹夫人要是有这个本事，当年也不至于拿顾勇和唐静华毫无办法，只能掳一个婴儿回南方。
牙牙也知道这一点，并没有责怪，只分了些离合香与解药给莹夫人，让她想办法在御前军大营点燃。
打架千红门的女孩们不太行，但下蛊下毒她们可是熟门熟路，牙牙觉得自己应该物尽其用。
至于永乐宫里的老太后，这就是她特意潜入城中的目的了。
……
萧家军再次随着主将回到阔别多日的京城，却不再是驻守在大营的守将，而是在城门外二十里处扎营的反军。
寒风呼啸，攀扯着天上阴云、地上枯草，和将士们复杂的心绪。
萧觉领着云讫，拎着长枪巡视驻营情况，检查各处的防务，看到忙不过来的地方，甚至亲自上手帮忙扶着栅栏。
如今已入了冬，趁着天冷，营寨四周都用雪砌了掩体，又浇上大量的水，冻成了坚固结实的冰墙和壕沟。
他的沉稳和淡然，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兵士们心底的疑虑，重新有了底气和信心。
将乃兵胆，只要主将稳得住，兵士们自然有了主心骨。
反正跟着萧将军，一定不会有错的。
巡营顺便安抚了军心，萧觉才缓步走到辕门边，眺望那隐约可见轮廓的城池。
满目夜色中，这座古老的城也被浸得模糊又扭曲。
就好像是那些生活在这里，被名利权势给侵蚀得面目全非的人们。
统统都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面目全非。
凉意透骨，云讫试探劝他回帐。
“将军忙了一天，不好好休息可怎么行？”
“夫人回来，又该生气了。”
云讫最近新学了一招劝解将军的诀窍，那就是用夫人发脾气这事来说，效果相当好。
果然，萧觉从思绪纷飞的状态中醒了过来，拍了拍衣襟上沾上的夜露。
“也不知道她现在到了哪？文和留下的人有没有和她接上头。”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按时吃饭？
牙牙对自身的饥饱反应是很迟钝的，若是没有人盯着，有时候能一饿就饿好几天，但闲下来看到美食又能一吃就吃上好几个壮汉的份量。
这或许是跟她从小到大的进食习惯有关。
单纯当狼牙的时候，她的生活里只有杀人和被杀，没有自己的爱好、习惯和情绪。
而当回牙牙之后，她第一个发掘出的爱好就是吃。
第二个发掘出的乐趣，是萧觉。
按照牙牙的说法，就是食色性也，她这是遵循圣人言。
萧觉当然很支持媳妇搞点杀人之外的兴趣爱好。
除了陪睡以外，这些日子他还会按照三餐时间给她投喂。
每次都估摸着她七分饱的份量上餐，再随身备些糕点蜜饯。
偶尔喂这些小点心把牙牙喂开心了，还能趁机偷一个香吻，双方都能心情愉悦。
但现在，牙牙就带了个阿冬进了京城。
没有他盯着，也不知会不会按时吃东西。
萧觉一步三回头地看向阴影中如蛰伏巨兽般的城，心中长叹。
还是得尽快破城，把这事情早日落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