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舍者,来时瓦合,去时瓦解。
指的是在京城四方大坊市、广场中央设置的各浮铺。
萧觉带牙牙去的,就是城东角楼街巷的里瓦子。
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哪怕大盛这几十年来战乱不断,京城百姓的日子也比别处趣味多些。
今日又是重阳节,各瓦子都拿出了浑身解数,压箱底的节目一个接一个往外掏。
牙牙坐在雅间里往下,不但看到了顶碗、耍枪,还见到喷火的和高空飞跃等杂耍,看得牙牙连那些猜疑都暂时忘了。
明明都是身无内力的普通人,竟然对身体也有如此掌控力!
牙牙觉得以后如果有机会,也可以和这些杂耍艺人讨教一下拳脚身法。
今日就算了……她看了一眼抱着手臂在闭目养神的萧觉,有点遗憾地偷偷叹口气。
“怎么了?”
忘记这家伙有狗鼻子还有狗耳朵。
“就是觉得表演结束得太快了,我们要回去了吗?”
他们是酉时初到的里瓦子,杂耍表演已经到了戌时,快乐总是短暂的。
萧觉终于睁眼看向了牙牙。
但奇怪的是他眼底竟然不再如暗湖深沉,反而泛着点点笑意。
“你刚刚进门的时候是不是没看门前贴的招子?”
“招子?”
牙牙进门的时候习惯性观察了地形、逃生路线和所见之人的身份,以防发生意外无法应对,她还真没注意门口贴的是什么?
“就是今日里瓦子的节目单,除了杂技、一刻钟后还有张子大和周寿奴的歌舞杂剧,这两人一个是教坊减罢并温习的大家,一个是露台弟子,都是里瓦子有名的角。”
先帝绞杀吕贼,正式掌权之后,便下诏罢花石纲、大晟府,罢教学所,裁减了一大批供奉宫中的教坊乐工。
当时这举动引得不少百姓称赞,只觉先帝励精图治,远离声色,必然是个明君。
至于这批被驱出教坊的乐工,不少就流落到了各地的瓦舍中,卖艺求生。
张子大就是京城本地瓦子里名气顶尖的大家之一,以般杂剧和嘌唱(注1)俱精闻名。
牙牙听得入神,等萧觉介绍完了今晚表演的二人来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就算想听更多,她也不追着问,就巴巴地端了店家特意送过来的荔枝膏水。
素手纤纤,扶着白瓷碗,递到萧觉唇边,用动作表示,让他润润喉继续说。
“歌舞杂剧表演到亥中,之后还有小儿相扑……你知道小儿相扑吗?”
牙牙在模模糊糊的记忆里搜了一圈,确认自己对此没有半点印象。
她很诚实地对萧觉摇了摇头。
在京城瓦舍的百戏演出里,相扑表演总被店家放在当日演出的压轴项目。
一则因为相扑最有受众,很能吸引观众留下。
另一则是因为相扑者的衣着,多沿袭前代旧制,令表演者上身赤裸,下身光腿赤足,仅在腰胯间束一短裤。
这其中,又以小儿相扑和乔相扑为特别。
小儿相扑是孩童模仿大人做得相扑摔跤。
幼童们短手短脚,小肚子圆滚滚,一跳浑身的软肉都会跟着跳,却满脸严肃地学着成年相扑手做出猿猴攀肩、倒立接臂等相扑技巧,既有趣味又有美感,非常受各年龄段女观众们的欢迎。
“如何?还打算现在回去吗?”
萧觉悠悠哉哉地喝着荔枝膏水润喉,然后才问两眼发亮的少女。
牙牙果断摇头,双手紧紧抓住椅子,表明自己今夜要长在里瓦子雅间的决心。
两人正在逗趣,底下一声鼓响。
是张子大终于登场,开始了今晚的表演。
“唐槐树头金鸡鸣,李树坪下子规啼。唐槐摇落无留色,李树含芳千红移。”
牙牙本来摇头晃脑地跟着鼓点摇,等唱到第二句,突然反应过来。
“咦——”
牙牙猛地转头,眼睛朝萧觉脸上瞟了又瞟。
萧觉也在看下方的戏台,但仿佛脑后长了眼,知道牙牙在看他。
“曲子柔曼婉转,风格通俗明朗,唱得不错。”
牙牙也觉得唱得不错,不愧是闻名京城的瓦舍艺人。
但现在重要的难道不是歌词吗?
这里面的唐和李,明显在映射皇家和李轨吧?
那个千红影说的是李家今日可能与千红门勾结吧?
他们出门前萧觉才和云谦说了可以由百姓传,现在拢共不到一个时辰,歌谣已经在瓦子里开始传唱了?
牙牙只觉得自己傍上的这个丈夫,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强势。
他私下里藏着的人手,绝对不止是萧家从兖州带回的亲兵,和殿前军而已。
再联想到那个能够分辨千红门秘器的、她尚未见过的文和。
牙牙琉璃似的眼珠越发亮了。
之前担忧男人对自己藏着其他打算的顾虑都淡了。
傍上的势力越有本事,她就越能被庇护,对方图谋她的可能也就越小。
这可真的是,太好啦!
……
后面的表演牙牙因为这份好心情,全程都是笑着看完的。
尤其是最后上场那两个憨态可掬的小孩,因为各自的小肚腩太圆,导致小短手没法扣住对方肩膀,只能四只小手隔空互打空气的模样,逗得牙牙笑了个倒仰。
直到上了马车,想起那滑稽场面,她是噗嗤一声又笑得弯腰屈背。
萧觉对自己这个小妻子的没见识已有些习以为常,也没见怪,就伸着手去帮她揉着肠子。
“就这么有意思吗?仔细一会儿笑到肚子疼。”
他不说还好,越说牙牙笑得越厉害,索性整个人滚进他的怀里,抓过他两只手让他帮自己揉肚腹。
“瓦子里真有意思。”
她一开始还觉得是因为自己记忆断断续续、七零八落,所以才看那些表演各个都新奇。
但经过今晚的瓦舍之旅,牙牙确定了!
她以前肯定是没见过这些,瓦舍对她来说陌生极了。
结合这段时间调查到的事情和零星记忆,她此前应该生活中只有训练和任务,就像阿冬那样,是千红门一把随时可以折损的兵器。
如果真是这样,按她对自己个性的认识,只要有机会,必然是会想法子脱身的。
那当初那场雷塘落水,或许又有了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