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本能地向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扑去，却一脚踏空，意识跳跃般醒来。
她睁开眼，醒了又没有完全醒。
入门玄关处的料理台被摆得满满当当，来九鑫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壁灯，正蜷着长腿坐在宿舍的矮椅子上，双手捧着脸看着美食咽口水。
唐糖一醒，就看到了对方，却在对方转头的时候，下意识闭上了眼。
此刻她有种懒洋洋的倦怠感，不想说话，也做不出反应。
刚刚的梦让她的大脑还有点宕机。
思绪漫无边际在飘，她也飘忽地回忆梦里那首歌。
有些耳熟。
但她平时很少听带歌词的歌。
她太忙了，听音乐也都是要跳的曲，她没时间，也没精力，去了解、接触任何和挣钱无关的事。
这也是她来A市三年多，连A市夜空什么样都不清楚的原因。
但梦里的歌词又是那么清楚。
唐糖想啊想，想了好久。
变慢的思绪终于从乱线团里找到了一个线头。
是她到【响】应聘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刚满十六岁的女孩把病情紧急的外婆送进A医的急诊室。
小镇的家已经卖了，但卖房的钱在交完老人的手术费用和住院押金后，就只剩下一千出头。
唐糖用一千块撑了两天，对着后续治疗费用的账单傻了眼。
在那之前，她只是一个小镇里读高中的小女孩。
她活得穷困又艰辛。
但她还有希望，她觉得自己有时间慢慢长大。
等长大了，她可以考A大、可以有体面的职业，可以凭自己双手创造财富，带着外婆过上好日子。
但命运打乱了她人生计划，等不到她按部就班地成长。
她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烂透了的剧本，拙劣地扮演一个无坚不摧的勇士。
当时她跑到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店，跑到了招女工的厂子里，甚至跑到了施工的建筑工地。
她需要钱，很多钱，提前预支的钱。
当周能结算，用来填补外婆医药账单和债主们狂轰滥炸的一大笔钱。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未成年的高中肄业小女孩，除了有居心叵测的中年老板，拉着她的手让她上家里细聊，所有人都遗憾地表示，她不符合自己的招聘要求。
唐糖在踹了那中年男一脚之后，在A市街头游荡了大半夜。
直到再也走不动，才不抱希望地走进了还没有开始营业、挂着招聘舞者牌子的【响】。
当时昏暗的舞台上，有个来试音的乐手就漫不经心地在自弹自唱这首歌。
那是她第一次听人弹唱。
她不记得自己有停下听歌，也应该确实没停下听歌。
那时候她已经被钱逼到了绝路上，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办？怎么挣钱？
如今回想起来，唐糖只记得自己抓着李奇的手，哭着说自己会跳舞。
她特别会跳舞，能不能让她用跳舞换钱？
结果梦里居然响起了这首歌。
……
唐糖还在走神，突然感觉到不远处光影有了变化。
是料理台边上的来九鑫。
他起身走了过来。
她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又懒得动，也不想睁开眼去问。
这家伙反正也是干不出什么坏事的。
但特意放轻的脚步越来越近，她能清晰听出来九鑫是踮着脚尖，一点一点蹭过来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做了个噩梦，比睡前还要无力的唐糖，此时终于提起了一点劲，去好奇来九鑫下一步的举动。
近了，更近了。
来九鑫半跪在床边。
淡淡的壁灯光线被他即使半跪也高大的身影挡了个彻底。
唐糖听到衣摆摩擦的声音，他特意放轻的呼吸声，还有纸巾轻轻抚过自己额头、眼角、脸颊的柔软触感。
他在帮自己擦汗擦梦中流的汗水和眼泪啊……
擦完以后，那只明明充满了力量感，但在触碰她时总是小心又谨慎，像是抚摸花瓣似的手，帮她抿了抿脸上散落的碎发，又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听到来九鑫松了一口气，衣料摩擦声再次响起。
他要回去了。
意识到这点时，唐糖的手比她的脑子反应更快。
她一把抓住了刚刚从自己额头离开的手。
“嗝。”
被她突然拽住的来九鑫吓出了一个嗝。
但很快他的小酒窝就漾满了蜜，对睁开眼看向他的唐糖，笑出一双加粗版眯眯眼。
“你醒啦，是不是饿了呀？”
唐糖没回话，就这么紧紧抓着那只大手，一把抱在了怀里。
“你你你……这个，我……”
感觉到手背触碰到的温软，来九鑫笑眯了的狗狗眼又瞪圆了。
语言系统再次紊乱。
他只能把另一只手举高，举到头侧，像一个不完整的投降。
唐糖的嗓子有些哑，音量也不高，但在安静的房间里，两人能清楚听到彼此的话。
她突然不想再思考，也不想再挣扎了。
刚刚一瞬间的情感冲破了她的理智，让她只想不管不顾。
把那些填满了她血管，在她脑子里、心底疯狂涌动的情绪，全都倒出来。
“你是不是喜欢我？”
“像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那样，喜欢我？”
来九鑫被击中了。
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房急促跳着，鼻尖冒出汗意。
手也有点僵冷麻木，需要捏紧拳头才不会暴露自己的激动。
但他的右手又正被女孩抱在怀中。
来九鑫只能更用力地捏紧左手，在唐糖看不见的床下方狂捏自己大腿，让自己冷静一点。
虽然和他想象中告白的场景有点不一样，但告白的话早就在心里反复练习了无数次。
即使此时他大脑被直球轰懵了，但成为肌肉记忆的话可以冲口而发。
“我喜欢你，像来九鑫喜欢唐糖那样，喜欢你。”
“吃早餐的时候，我在想你是不是也在喝粥？”
“吃午餐的时候，我在想你有没有按时吃饭？”
“吃晚餐的时候，我在想，今天晚上的汤肯定会合你的口味。”
“我想要和你去游乐园玩，和你钓鱼攀岩冲浪，和你去闻花香，去赏风景，去体验所有美好的事情。”
“我喜欢听你说话，你不管说什么我都觉得好听，觉得有意思。”
“我想在你荣耀时，做第一个赞美恭喜你，与你庆祝荣光的人。”
“我……我想成为你世界的一部分，也把我的世界分给你。”
他一口气不停，把想了许久的话大声说完，脸已经烫得能烧起来。
因为激动又开始冒水意的狗狗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孩。
半跪着的姿势在唐糖坐起来后，使得这双狗狗眼成了上目线的仰望。
从上往下看，像带了几分等待抚摸和认可的祈求。
唐糖也确实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温热的、光滑的皮肤，在下颌处有一点点的小胡茬。
肉眼看不见的，但摸起来有点微微的磨砂感，像他的下巴在亲吻她的掌心。
“但我不是一个好女孩。”
“至少不是你想象中的好女孩，这样你也会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