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羽风带回来的。
那天清晨，雨终于停了，但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纱蒙住。鹰族青年几乎是从天上摔下来的——他的一只翅膀受了伤，羽毛被烧焦了一大片，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不是吞噬者……”羽风被抬进议事厅时，喘得几乎说不出话，“是……是另一种……”
他昏过去前，只从怀里掏出一片东西——不是金属，也不是兽世常见的任何材料。它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上面刻着奇异的纹路，在光线下会泛出淡淡的蓝色光泽。
星芒拿起那片东西，手指轻轻拂过纹路。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这是……星图。但不是我们看到的星辰排列，这是……”
“这是从星辰的角度看大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都转过身。一个身影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但轮廓显然不是兽人。他——或者说它——比兽人纤细，身高和曜差不多，穿着贴合身体的深蓝色服饰，没有任何装饰。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完全是一种柔和的琥珀色，没有瞳孔，像是两颗发光的宝石。
城邦的战士瞬间拔出了武器。曜抬手制止了他们，向前走了一步：“你是谁？”
“我叫埃兰，”陌生人说，他的兽世语带着奇怪的口音，但能听懂，“来自星盟。我们是……你们可以理解为，和吞噬者作战的文明。”
议事厅里响起一阵低语。星芒紧盯着埃兰，突然问：“你说星图是从星辰的角度看大地，是什么意思？”
埃兰转向他，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微微亮了一下：“你们观测星辰，我们在星辰上观测大地。你们的世界，是我们星图上的第七区第42扇区。”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曜最先反应过来：“你们一直在观察我们？”
“观察所有有生命迹象的世界，”埃兰平静地说，“这是星盟的责任之一。但我们从不干预，除非……”
“除非吞噬者出现。”月汐从外面走进来，她刚刚检查完羽风的伤势。看到埃兰，她停了一下，但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
埃兰微微点头——这个动作看起来像是他特意学习的兽人礼仪：“吞噬者文明，我们称他们为‘收割者’。他们在宇宙中游荡，收集一切有价值的生命形式和资源，然后将那些世界变成死寂的废墟。你们的世界，是他们在这一区域发现的第19个目标。”
曜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前18个呢？”
埃兰沉默了片刻：“没有幸存者。”
议事厅里死一般寂静。熊族长老的手在颤抖，鹰族代表的脸变得苍白。即使是经历过无数困难的曜，也感到一阵眩晕。
“但你们不同，”埃兰继续说，他的声音里有种奇怪的温和，“你们有城市、有农业、有文字——我们的监测显示，你们的文明发展速度异常快。而且，你们有那种能量读数……”
他看向星芒手中的那片星图材料：“羽风——你们的鹰族信使——误入了我们的探测区域。我们治好了他的部分伤势，并让他带回那片星图。这是一种测试：如果你们能看懂它，就证明你们有加入联盟的潜力。”
“联盟？”曜抓住这个词。
“对抗收割者的联盟，”埃兰说，“星盟和七个曾经面临同样威胁的文明组成的联合力量。我们已经在星系边缘集结了一支舰队，准备迎击收割者的主力。但我们还需要地面的配合——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成为我们在这个世界的盟友。”
月汐走到曜身边，轻声说：“羽风的伤势，确实被一种我们从没见过的技术处理过。烧伤的组织在再生，速度比母亲的灵泉药水还要快。”
这至少证明埃兰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曜的警惕并没有放松：“为什么选择我们？我们甚至不知道如何操作你们那些……设备。”
“因为你们在这里，”埃兰简单地说，“而且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勇气和智慧。另外……”他犹豫了一下，“我们的探测显示，你们的世界有一种特殊的能量场，可能是某种古代技术的残留。这种能量场干扰了收割者的某些扫描设备——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还没有直接攻击你们的城市。”
曜和月汐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想到了母亲的小世界。
“如果我们加入，”曜缓缓问，“需要做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埃兰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装置，按了一下。空气中立刻浮现出一幅三维地图——那是兽世的全貌，森林、山脉、河流，清晰得令人震撼。
“收割者的主力舰队三天后到达行星轨道，”埃兰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他们会在这些地方建立传送点，将地面部队直接传送到关键位置。我们的计划是在他们传送过程中进行干扰，同时在地面摧毁已经建立的据点。”
他放大地图，显示出城邦所在的区域：“你们的任务是保护这个地方。如果我们的情报正确，收割者会把这个能量异常点作为首要目标。”
“而我们能得到什么？”月汐重复了哥哥的问题。
“生存的机会，”埃兰直视他们的眼睛，“以及，如果胜利，星盟会为你们提供保护，帮助你们发展，直到你们有足够的能力自立。我们会尊重你们的文化和选择，不会强加我们的生活方式——这是星盟的基本原则。”
曜看着那张悬浮在空中的地图，看着自己熟悉的土地以一种陌生的方式呈现。他想起了父亲墨瞳的话：“真正的领袖，不是永远不会害怕的人，而是即使害怕也会做出选择的人。”
他转向议事厅里的众人。每一张脸上都写着恐惧、疑惑，但也有一丝不肯放弃的倔强。
“我们需要时间讨论，”曜对埃兰说，“同时，我想见见你们的……舰队。”
***
埃兰同意了。当天下午，曜、月汐和星芒跟随他来到城邦外的一片空地。埃兰取出一个小型装置，按下按钮后，一架飞行器无声地从云层中降落——它呈流线型，银灰色的外壳几乎和天空融为一体。
“这是我们的小型穿梭机，”埃兰解释，“可以带你们到近地轨道的指挥舰上。”
月汐摸了摸飞行器的外壳，触感温润，不像金属：“这是什么材料？”
“生物复合材料，”埃兰说，“有自我修复能力。”
飞行器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得多。没有控制杆或按钮，只有几个发光的平面。埃兰将手放在其中一个平面上，飞行器就平稳地升空了，速度快得惊人，却没有产生任何噪音或强风。
透过透明的外壳，他们看着大地在脚下迅速变小。森林变成绿色的毯子，河流像银色的丝带，而他们的城邦——那个他们一直以为很大很大的地方——只是毯子上的一个小点。
星芒的脸贴在透明壁上，眼睛睁得圆圆的：“星辰……原来从这个角度看是这样的……”
进入轨道后，视野豁然开朗。黑色的天幕上，星辰不再闪烁，而是固定地亮着。而在他们前方，是真正令人震撼的景象。
一艘巨大的舰船悬浮在太空中，它不像兽世的任何建筑，更像是某种活着的生物——表面有着流畅的曲线和脉动般的光带。在它周围，环绕着数十艘较小的舰船，形态各异：有的像展翅的飞鸟，有的像多面的晶体，有的则完全违背兽世的几何概念。
“这就是联合舰队，”埃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骄傲，“中央的是星盟的‘守护者号’，左边那些像翅膀的是翼族的‘天空之歌’，右边晶体状的是晶灵族的‘棱镜阵列’……”
他一个个介绍过去，每个文明都有独特的设计理念和技术特征。曜看着这一切，突然感到一种渺小——不是自卑的渺小，而是意识到世界之大的那种渺小。
穿梭机融入“守护者号”，停在一个宽阔的舱室内。舱门打开时，外面已经等着一群人——如果那可以称为“人”。
有身高近三米、皮肤如树皮般的巨人；有悬浮在空中、身体半透明的光影；有覆盖着鳞片、长着多条手臂的生物；还有看起来几乎和兽人相似，但额头有发光纹路的种族。
埃兰走上前，用一种旋律般的语言说了几句话，然后转向曜他们：“让我介绍联合舰队的指挥官们。”
经过简短的介绍，曜了解到这里的每个代表都来自一个曾经面临收割者威胁的文明。他们有些失去了家园，流亡宇宙；有些在最后关头得到了星盟援助，保住了自己的世界。
指挥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中央悬浮着兽世的实时影像。曜看到上面标记着十几个红色光点——都是收割者已经建立或正在建立的据点。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紧急，”树皮皮肤的巨人说，他的声音低沉如大地震动，“收割者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始向你们的城市移动。按照他们的标准战术，会在主力到达前削弱防御力量。”
月汐紧张地问：“他们有多少？”
一个多手臂的生物操作着控制台，调出一组数据：“根据探测，目前在地面的收割者战斗单位约两百个，配备标准收割装备。但问题是……”
影像放大，显示出几个正在发出强烈能量信号的装置。
“他们在建立能量放大器，”埃兰解释道，声音变得凝重，“一旦完成，就可以直接传送更强大的战斗单位——包括攻城机械和空中打击平台。”
曜盯着那些装置的位置。有一个距离城邦只有不到一天的航程，在一条河的对岸。
“我们能阻止他们吗？”他问。
晶灵族的代表——一个身体由不断变化的几何晶体组成的生物——发出清脆的声音：“以你们现有的技术水平，正面对抗的成功率低于3%。但如果我们提供支援……”
“我们有规定，”翼族的代表插话，她的声音如风铃，“不得直接干预未加入联盟文明的发展进程。我们可以分享情报，可以对抗太空中的收割者舰队，但地面战斗必须由他们自己主导。”
“除非他们正式加入联盟。”一个温和的声音说。
众人让开，一个身影走了过来。他看起来几乎和人类一样，只是眼睛是完全的银色，没有任何瞳孔。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袍，没有任何装饰。
“先知。”埃兰微微躬身。
被称为先知的银眼男子走到曜面前：“我是星盟的先知之一，负责评估新文明的潜力。埃兰已经报告了你们的情况，但我需要亲自确认——你们愿意为了生存而战，甚至可能改变自己的世界吗？”
曜没有立即回答。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江婉儿讲过的一个故事：关于一个村庄面临洪水，村民们可以选择逃到山上，也可以选择留下来修建堤坝。逃到山上容易，但会失去家园；修建堤坝艰难，却能保住一切。
“我们已经在战斗了，”曜最终说，“从我们的父母建立这个城邦开始，我们就在与自然、与敌对部族、与一切威胁我们生存的事物战斗。收割者只是另一个威胁——可能更强大，但本质上没有区别。”
先知的银色眼睛似乎微微发亮：“但这次不同。如果你们加入联盟，胜利之后，你们将不再是孤立的世界。你们会接触到星海中的其他文明，会学习新技术，会面对全新的挑战。你们准备好接受这种改变了吗？”
月汐上前一步：“我们的母亲来自另一个世界，她教会我们一件事：真正的强大不是固守传统，而是在变化中保持自我。我们可以学习新知识，使用新技术，但我们依然是我们——狮族的勇气、狐族的智慧、鹰族的视野、熊族的力量、鹿族的敏捷、兔族的坚韧……这些不会改变。”
星芒也鼓起勇气说：“我们观测星辰，知道万物都在变化。如果拒绝变化，就像拒绝季节更替，只会被自然淘汰。”
先知看着他们三个，良久，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那是一个真正理解了的微笑。
“那么，我以星盟先知的名义宣布，”他的声音在指挥中心回响，“兽世文明符合加入联盟的条件。从此刻起，你们是我们对抗收割者联盟的正式成员。”
他转向埃兰：“启动紧急支援协议。向新盟友提供必要的防御技术和战术指导，但必须遵循原则——所有技术转移必须经过适应化改造，符合他们的发展阶段。”
埃兰点头：“明白。”
先知又看向曜：“作为新成员，你们有权知道完整的作战计划。三天后，收割者主力舰队将抵达。联合舰队会在轨道上迎击，而你们的任务是摧毁地面上的能量放大器，阻止他们传送重型单位。”
他指向中央的影像：“我们会提供装备和指导，但执行任务的是你们自己。这是你们的家园，必须由你们亲手保护。”
曜深吸一口气。从城邦的了望塔到这里，从担忧秋收到面对星际战争，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但他想起父亲墨瞳在狩猎时的教导：当猎物比你强大时，不要硬拼，要找到它的弱点，要善用地形，要相信你的同伴。
“我们需要学习使用你们的装备，”曜说，“越快越好。”
埃兰点头：“已经开始准备了。我们有适应化装备，结合了你们的技术水平和我们的防御原理。但更重要的是战术培训——收割者的作战方式与你们熟悉的完全不同。”
接下来的时间，曜、月汐和星芒被带到一个训练区域。那里已经有几位不同文明的教官在等待。训练是紧张的，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他们必须在极短时间内学会使用能量护盾发生器、通讯装置、以及专门针对收割者装备弱点设计的武器。
月汐学得最快。她对那些技术原理有一种天生的理解力，很快就掌握了基本操作。曜更擅长战术部署，他不断提出问题：如果在森林中遭遇，如果在夜间作战，如果被包围……
星芒则负责学习使用探测设备。他发现，星盟的设备不仅能探测能量信号，还能分析生物状态、环境变化，甚至预测天气。
训练间隙，他们通过通讯装置联系城邦。阿飞报告说，收割者的先头部队已经接近东部森林的边缘，但没有直接进攻，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们在等能量放大器完成，”埃兰看着数据说，“一旦就绪，他们就可以传送装甲单位，那时你们的城墙就挡不住了。”
曜擦去额头的汗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一早，”埃兰说，“带着第一批装备和五位教官。他们会在战斗中提供指导，但不会直接参与攻击——这是规定。”
那天晚上，曜站在观察窗前，看着下方被夜幕笼罩的兽世。从这么高的地方看，大地上星星点点的火光中，他找到了城邦的位置——那里有他的人民，有父母留下的遗产，有他发誓要保护的一切。
月汐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水——不是星盟的合成饮品，而是从城邦带来的泉水。
“你说，母亲如果知道这一切，会怎么想？”月汐轻声问。
曜喝了一口水，熟悉的甘甜让他平静下来：“她会说，‘该来的总会来，重要的是如何面对。’”
他想起母亲江婉儿在生命最后时刻的话：“曜，月汐，记住，世界很大，比你们想象的大得多。不要害怕未知，但要永远记得自己是谁。”
星芒也走了过来，他的眼睛里倒映着舰船外的星辰：“先知告诉我，每个加入联盟的文明，都会在星图上留下一个印记。我们的印记会是什么样子的？”
埃兰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印记由文明自己决定。通常是最能代表那个文明精神的符号。”
曜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雕——那是他小时候父亲墨瞳教他雕刻的第一个作品：一只狮子和一个人并肩站立，背后是一座正在建设中的城邦。
“这个，”他将木雕递给埃兰，“如果胜利，这就是我们的印记。”
埃兰接过木雕，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很适合。”
通讯器突然响起，一个紧急信号传来。控制中心的声音在舱内回荡：“探测到收割者主力舰队提前抵达！预计接触时间：12小时后！所有单位进入战备状态！”
曜、月汐和星芒同时站直身体。训练结束了，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
埃兰看着他们：“准备好了吗？”
曜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家园，然后转身，眼睛里是狮族战士的坚定：“带我们回去。该保卫家园了。”
穿梭机在夜色中驶向大地，而在他们上方，联合舰队的舰船开始调整阵型，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声在真空中无声地回荡。
决战，比预想的来得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