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把手机塞进外衣口袋,指尖还残留着那条空白短信的冰冷触感。屏幕早已熄灭,可那片虚无像一根细针,扎在神经末梢上久久不散。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转身走向维修梯下方的轨道入口。风从隧道深处吹来,带着铁锈和湿泥的气息,战术靴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短促回响,一声声敲进耳膜。
他必须下去。
头顶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昏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几米的距离,像是被黑暗一点点逼退的防线。轨道层比站台更低,空气更冷,仿佛连呼吸都会凝结成霜。脚下的地面常年积水,每一步都会溅起细小水花,在寂静中划出微弱的涟漪。他从腰间取出战术手电,金属外壳冰凉,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光束扫过铁轨、电缆支架和排水沟边缘,尘埃在光柱里悬浮飞舞,如同某种不可见生命的残影。
刚才在车厢外看到的青光幻影,不是错觉。
那道影子出现在墙上,位置正好对应列车经过此处的时间点——零点三十九分。监控中断前的最后一帧画面里,车厢内并无异常;但就在下一秒,信号丢失,八分钟真空降临。等图像恢复时,死者已歪倒在座位上,双眼未闭,手中紧攥着一块铜质怀表,指针停在同一个时刻。
他需要证据。
维修工站在控制室门口,穿着反光背心,手里拿着记录本。他看见秦明走过来,皱了下眉,目光落在对方肩头未摘的战术装备包上。
“你是警察?”
“市局特勤序列。”秦明掏出证件,动作干脆利落,“现在需要进入轨道段做现场复查。”
“这会儿不能进。”维修工摇头,声音低沉,“没调度指令,高危区域禁止非作业人员进入。你知道这里电压多少吗?七百五十伏直流,碰一下就是焦炭。”
“人死了。”秦明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切入岩石,“末班车乘客,女性,三十岁左右,死因不明。颈部无勒痕,体表无创口,血液检测未发现毒素。唯一异常是脑电波骤停,生理机能瞬间归零。监控断了八分钟,列车运行日志显示一切正常——但它不该正常。”
他顿了顿,盯着对方的眼睛:“我怀疑列车运行过程中出现异常位移,物理空间发生短暂偏移。这不是事故,是事件。我现在必须检查轨道物理状态,包括电磁场、结构共振频率,以及……任何不该存在的东西。”
维修工沉默几秒,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提起的事。他最终拿起对讲机,低声确认身份后才点头。“只能待二十分钟,而且我得跟着。出了事,上面追责的是我。”
两人沿着轨道步行。水流声在隧道壁间回荡,远处传来低频嗡鸣,像是电流在金属中流动,又似某种低语贴着地面向前爬行。维修工边走边说:“这段是信号盲区,GpS失灵,监控也常丢帧。以前修过一次排水系统,后来就没人常来了。说起来……有同事在这儿听见过怪声,像是有人敲螺丝,一下一下,半夜特别清楚。”
秦明没说话,低头观察地面。淤泥中有拖痕,之前技术组已经采样,但还不够。他的目光落在列车底盘下方——那里有一根细长物体随风轻摆,像是被遗忘的遗物,又像某种警示的旗帜。
他蹲下。
是一截金属链,半卡在车底缝隙,另一端垂向轨面。链条表面泛着暗绿光泽,与死者怀表外壳的颜色一致。他用镊子夹起一端,发现断裂口不规则,边缘呈撕裂状,像是被硬生生扯断的,而非剪切或腐蚀所致。
“这个不该在这。”维修工凑近看,声音压低,“列车出厂时底盘是封闭的,除非人为拆卸或者……撞击。”
“最近有检修计划吗?”秦明问。
“没有。这条线下周才安排例行维护。”
秦明将整段链条取下,放入证物袋。链条表面附着暗红色碎屑,干涸发脆,但颗粒之间夹杂着细微灰白粉末,像是混合物。他轻轻刮下一小部分,装进采样瓶,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记忆。
这时右耳的银钉微微发热,温度缓慢上升,却不剧烈。那是体内植入式灵能感应器的预警反应——它不会误报,只会沉默。他没在意,继续检查周围环境。隧道壁上有水渍,层层叠叠,像年轮般记录着时间的侵蚀;电缆支架生锈严重,部分螺栓松动,轻轻一碰便发出轻微颤音;排水沟内积满淤泥,深处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
他用手电照向沟底,发现几处刮擦痕迹,方向与列车行驶相反,像是有什么东西曾逆着轨道移动。
“你们平时清理这里吗?”
“很少。太深,又危险。上次清淤是三年前,挖出来一堆废弃零件和烂布条。”
秦明打开灵能扫描笔,电源启动瞬间,指针直接跳到红色区域,屏幕闪了一下就黑了。他又试了一次,这次仪器坚持了三秒,显示能量波动频率超出阈值,数据流紊乱如风暴中的海浪。
不是故障。
是干扰源太强。
他收起设备,从背包里拿出放大镜,仔细比对表链和证物袋中的怀表。两者接口完全吻合,纹路走向一致,金属氧化程度相同。这是同一根链条,只是中途断裂,一半留在尸体手腕上,另一半被甩到了车底。
物证闭环了。
死者在八分钟断层期间,并未安静坐在座位上。她可能挣扎过,试图摘下怀表,而那一刻,某种力量让她脱离了现实空间。表链断裂,一部分随她留在异处,另一部分被列车带走,最终卡在底盘缝隙。
为什么只断这一段?
如果是正常拉扯,应该整条断裂,而不是留下半截挂在身上。唯一的解释是——断裂发生在两个不同空间交界处。就像一根绳子横跨火堆,中间烧断,两端分别留在两边。
他拍下多角度照片,标记位置坐标,然后将所有样本密封。手机震动,技术组回复:已准备强光源和便携显微仪,十五分钟后送达。
他还不能走。
维修工看了眼手表,“我得回去填巡检单。你要留在这,记得别碰轨道供电区。”
“我知道。”
“还有件事。”维修工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迟疑,“这片轨道……以前出过事。一个维修员半夜掉下来,被列车碾过。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掉下去的,栏杆完好,监控也没拍到。后来有人说,夜里能听见敲螺丝的声音,就在排水沟那边……一下,一下,像是在拧紧什么。”
他说完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被隧道吞没。
秦明靠在隧道壁上,打开证物箱。两件物品并列摆放:铜质怀表,断裂表链。他咬住牙签,用放大镜反复对比断裂面。金属纤维撕裂方向一致,说明受力来自同一侧。但他注意到一个细节——表链内侧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呈弧形,不像自然磨损。
像被什么东西划过。
他正要拍照记录,忽然察觉脚下震动。远处传来列车进站的轰鸣,灯光由远及近扫过墙面。他抬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长,投在潮湿的隧道壁上,扭曲变形,轮廓边缘竟微微颤动。
就在那一瞬,怀表表壳轻微震动。
他立刻取出证物袋,隔着塑料触摸表壳。温度开始升高,不是烫手那种,而是持续升温,像内部有东西在激活。他迅速打开袋口,掀开表盖。
没有青光。
但表盘上的指针动了。
原本停在零点三十九分的位置,现在缓缓逆时针转动。一秒,两秒,三秒……停在零点三十一分。
正是监控中断的起点时间。
他盯着表盘,呼吸放慢。这不是机械故障。怀表的能量来源不在电池,而在某种关联信号。它感应到了什么,正在同步。
他合上表盖,刚要收好,却发现表链另一端的断口处,有一点暗红碎屑脱落,掉在证物箱内衬上。他用镊子挑起,放在采样纸上,借助手电观察。
碎屑中心嵌着一丝极细的黑色纤维,只有头发十分之一粗,却呈现出规则螺旋结构。他没见过这种材料,也不像人体组织。显微镜下,纤维表面有微小刻痕,排列成某种编码图案,像是人工编织的信息载体。
他小心收集残留物,装入独立样本袋。此时耳边传来脚步声,是技术组的人到了。
“光源带来了,还有土壤分析模块。”
“先测这堆淤泥。”秦明指着排水沟,“重点查有机残留和金属离子浓度,尤其是铜、铅、锡的异常比例。”
“你怀疑有人在这里做过实验?”
“我不知道。”他说,目光仍停留在怀表上,“但我确定一件事——这趟列车,在那八分钟里,去了别的地方。不是脱轨,不是故障,而是空间跳跃。它穿过了某个‘门’,而这块表,是钥匙。”
技术人员开始布设设备,架设照明灯。强光打在轨道上,积水反射出刺眼光斑。秦明蹲在地上,继续检查表链其他部位。当他翻转链条背面时,发现内圈刻着一行极小的符号。
不是文字。
是数字编码,六位,模糊不清。他用棉签蘸酒精轻轻擦拭,第一位显现出来:F。
F6……
他猛地想起什么。
F6-4419,冥币编号。之前在指挥中心遭遇攻击时,曾检测到同频率共振信号。那批冥币是财神团用来绑定活人命运的凭证,通过特殊磁场影响意识,诱导目标完成预设行为轨迹。它们不属于这个世界流通体系,而是地下灵能交易市场的结算工具。
而现在,一块死者的遗物上,出现了相同的前缀。
他握紧证物袋,抬头看向隧道深处。列车刚刚驶离,铁轨还在轻微震颤。风从尽头吹来,卷起尘屑,也吹动他冲锋衣的下摆。远处,一道幽蓝光芒在墙缝中一闪而逝,快得像是幻觉。
他的右耳银钉又一次发烫,热度比之前更明显,甚至带来一丝灼痛。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有人在用冥币系统操控死亡事件,而这块怀表,就是接入节点之一。死者并非 cлyчan遇难,她是被选中的“媒介”,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触发了一场微型空间裂隙。而那八分钟的空白,并非技术故障,而是现实被短暂覆盖的“重写期”。
真正的谋杀,发生在另一个维度。
他缓缓站起身,将证物箱锁紧,背在身后。隧道灯光忽明忽暗,仿佛整个地下世界都在呼吸。他掏出手机,拨通加密线路。
“通知总部,启动‘灰线协议’。”他的声音冷静如铁,“我们面对的不是案件,是一场正在进行的仪式。下一个死者,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