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站在市局物证中心的走廊上，手机刚挂断。信号格满格，但屏幕停留在一条已发送的消息界面：“收到”。他没动，右手还插在冲锋衣口袋里，指尖压着证物袋边缘。那块从地铁轨道捡来的表链残片还在里面，带着地下潮湿的凉意，像一块沉睡的寒铁，贴着他掌心的脉搏微微发颤。
走廊尽头的通风口低鸣，冷风拂过颈后，吹起几缕碎发。他不动，仿佛与这整条灰白长廊融为一体——墙皮微裂，灯光静默，连影子都凝固在脚边。刚才那通电话没有声音，也没有回应，只有通讯状态显示“已接通”，如同拨进了一片虚无的深渊。他知道，那是师父的号码，一个本不该存在于现世通信系统中的存在。
实验室门开了，法医赵芸走出来，白大褂袖口沾了点灰，像是不小心蹭到了操作台旁的老式除尘刷。她看了秦明一眼，眼神里有一丝迟疑，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旁边的检测室。门关上前，她抬手按了下太阳穴，动作极轻，却逃不过秦明的眼睛。
他跟进去。房间不大，中央是操作台，显微镜连着显示器，画面定格在一团暗红色碎屑上。那些颗粒呈不规则团簇状，边缘泛着金属光泽，却又不像纯粹的合金残留。旁边电脑屏幕黑着，重启提示框闪了一下，像是系统在挣扎着拒绝某种入侵。
“原始数据打不开。”赵芸坐在椅子上，声音很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系统报错，文件损坏。我试了三次恢复程序，日志显示最后一次读取时发生了‘非物理性数据扰动’。”
秦明走到电脑前，输入协查权限账号，调出备份日志。页面加载慢得反常，进度条卡在百分之七十三停了几秒，像被无形之手掐住了喉咙，才继续走完。日志里有一条手录记录：
“样本成分：铁氧化物（类血锈），植物灰烬（疑似香灰）。碳十四测年显示……跨越三百年。”
时间戳是二十分钟前，录入人编号F-09。
秦明盯着那行字，眉头缓缓皱紧。三百年？一块表链上的碎屑，来自三百年前？这不是考古现场，而是昨夜地铁末班车脱轨事故的轨道区，距离案发不过六小时。怎么可能有跨越三个世纪的物质混入现代都市的交通命脉？
他拿出证物袋，撕开密封口，把碎屑倒在掌心。金属断口粗糙，暗红颗粒混着灰白粉末，在灯光下看不出异常。可就在他翻转手掌的一瞬，一粒极小的红点突然滑落，无声坠向地面，还没触地便消失不见，仿佛被空气吞噬。
他瞳孔微缩。
右耳银钉突然发烫，不是之前的刺痛感，而是一种断续震动，像电流穿过骨头，频率不稳，却有规律，像是某种编码正在传递。他闭眼，任由那波动顺着颅骨蔓延至脑海深处。刹那间，记忆翻涌——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师父将这枚银钉嵌入他耳骨时说的话：“它会替你听见不该听见的东西。”
他睁眼，低声说：“这不是人间的东西。”
赵芸抬头看他，目光锐利如刀。她不是普通人，曾在军方特殊病理组服役，接触过几起无法归档的“异常事件”案例。她见过精神崩溃的专家，也见过仪器集体失灵的现场，但从没见过一个人仅凭直觉就能判定物质不属于现世。
“我不信玄学。”她说，“但我信数据。可这次……数据自己否定了自己。”
秦明没解释，掏出手机，打开加密频道，拨通那个从未响过铃声的号码。通话状态显示“已接通”，但对方没有回应。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师父，我需要您看一样东西。”
发送成功。屏幕回到主界面，信号格依然满格，可他知道，信息已经穿过了某种屏障，抵达了另一个维度的存在。
“你信这个？”赵芸问，语气不再是质疑，而是近乎试探。
“我不信也得信。”秦明把碎屑重新封好，动作谨慎得如同封印一件禁忌之物，“显微镜还能用吗？”
她点头，调回检测画面。图像放大到三千倍，碎屑表面出现细微裂纹，裂纹边缘泛着微弱反光，像是湿润的组织在缓慢收缩。她调整光源角度，开启偏振滤镜，颗粒边缘开始轻微蠕动，持续不到两秒，又静止。
“它活过？”秦明问。
“不是生物反应。”赵芸声音低了些，“但我们测不出驱动源。光照强度、温度、磁场都记录正常。可它就是动了。而且……你看这里。”
她放大其中一颗红点，慢放视频。画面里，那颗最小的红点从灰烬中移出，滑向另一端，轨迹笔直，毫无惯性偏差，像被无形线拉过去，速度恒定，仿佛遵循某种非牛顿力学规则。
“这不属于任何已知物质类别。”她说，“我准备写报告，但结论栏……我不知道怎么写。”
秦明看着屏幕。血锈和香灰。三百年的跨度。非生物活性残留。这些词在他脑子里转，拼不成完整图景。但他知道，这些东西不该出现在现实世界。
他想起宏远钟表厂b-7地下储藏室门口那行字：F6接引点·禁入。还有倒影里那个拿钥匙的男人——李强。维修员，在案发当晚进入配电间十七分钟。他的钥匙，和怀表有关联吗？更重要的是，为何监控只拍到他进去，却没拍到出来？十七分钟后，配电间的门自动关闭，电力短暂中断，而轨道区的传感器在同一时间捕捉到一次“低频共振波”。
他正思索，忽然察觉空气中一丝异样——极淡的焦香，像是焚香末烬，混着铁锈腐化的腥气。他猛地抬头，看向通风口。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赵芸的脸色变了。她迅速关闭显微镜电源，低声说：“我们被观测了。”
“谁？”
“不知道。”她手指快速敲击键盘，调出环境监测图谱，“过去十分钟，房间内的量子扰动指数上升了0.8个标准差。这种变化通常只出现在高能实验或……意识场干扰中。”
秦明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将证物袋放入防磁箱，锁死。他走出检测室，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紧迫感。
走廊灯光稳定，墙上的应急指示牌绿着。他走到尽头的窗边，拉开证物袋，再次取出碎屑。
银钉又震了一下。
这次不同。震动变成一段短促波纹，像某种编码。他闭眼感受，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符号——三角形叠加双横线，像古文字，又像符咒的一部分，线条走势诡异，带有某种逆向呼吸般的律动感。
他睁开眼，立刻掏出手机，翻出王灵官给他的雷符草图。那是很久前留下的东西，一直当护身符带着。他对照草图角落的一个标记，和刚才感知到的符号几乎一致。
不是巧合。
这是回应。
他迅速编辑第二条信息：“碎屑含血锈与香灰，共振频率为三角双横，是否关联枉死城？”
发送。
等待。
十秒后，手机震动。不是来电，也不是消息提醒。屏幕自动亮起，一行字缓缓浮现：
“血锈出自枉死城外缘，亡魂怨念浸染铁器百年而成。香灰为邪神供奉残迹，凡点燃此类香火者，魂不得入轮回。”
文字消失，屏幕变黑。
秦明站在原地，呼吸放轻。窗外的城市灯火模糊成一片光雾，远处厂区方向有烟尘升起，可能是拆迁队在作业。但此刻，他不再觉得那是普通工地动静。
枉死城。那是地府边界，关押未得善终之魂的地方。血锈来自那里，说明这块碎屑曾长期接触大量怨魂。而香灰指向邪神祭祀——有人在人间供奉不该存在的存在，并用怀表作为媒介，将死亡仪式与时空错位的物质结合。
F6通道不是比喻。它是真实存在的接引路径，通过特定物品激活，打通阴阳断裂点。
他必须去b-7。
转身往楼梯间走，脚步加快。刚到拐角，手机又震了一下。
不是加密频道。
是一条普通短信，无号码归属，内容只有四个字：
“勿近旧炉。”
秦明停下。
旧炉？什么旧炉？
他回拨过去，提示“号码不存在”。
再看短信记录，那条信息已经消失，仿佛从未发送。
他握紧手机，走向一楼值班室。需要调一辆车，带上防护装备，直接去宏远钟表厂。b-7不管有没有权限，他今晚必须进去。
值班民警抬头：“秦哥？”
“借辆车，紧急任务。”
“张队说没批条不能动车。”
秦明掏出警员证放在桌上：“我现在执行跨级协查指令，责任我担。”
民警犹豫一下，还是递过钥匙卡。
秦明接过，转身出门。外面风大了些，吹起冲锋衣下摆。他摸了摸右耳，银钉温度恢复正常，但刚才那段震动频率还在脑子里回荡。
三角双横。
枉死城边缘。
邪神供奉。
这些线索串在一起，指向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层面——不是简单的命契收割，也不是财神团的经济操控。这是更深层的污染，用死亡仪式撬动幽冥结构，让不该回来的东西，一点点渗入人间。
他上了车，启动引擎。后视镜里，市局大楼灯火通明。而在副驾驶座上，证物袋静静躺着，里面的碎屑在黑暗中泛着极淡的红光，像是某种沉睡之物的呼吸。
秦明踩下油门。
车子驶出大门，拐上主路。
五分钟后，他接到法医电话。
“同位素初步结果出来了。”她的声音有些抖，“样本中检测到微量t-93，含量极低，但确凿无疑。这种材料……只存在于军方废弃的地下实验设施。”
秦明握紧方向盘。
军方实验设施。
他忽然想到什么。
宏远钟表厂改制前，隶属于机械工业局下属第三研究所。而那个研究所，在八十年代末被撤销建制，原址改建为殡仪服务公司。档案显示，该所曾参与一项代号“烛阴”的秘密项目，研究方向为“意识延续与时空锚点稳定性”，后期因多次实验体精神崩解、设备自毁而终止。
b-7地下储藏室，会不会就是当年的实验炉房？
他猛打方向，车子调头。
对讲机响起，陈岳的声音传来：“秦队，你刚走不久，技术组发现新情况。监控备份里有个帧画面，拍到了末班车车厢顶部通风口——有东西爬出去。”
“什么？”
“像人形，但四肢扭曲。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钥匙。”
秦明一脚踩下刹车。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
他抬头看向挡风玻璃。
夜色浓重，路灯一盏接一盏亮着。
而在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灯倒计时牌上，数字突然跳了一下——从“23”变为“18”，然后又跳回“23”。
可刚才，明明是“24”才对。
他盯着那块屏幕，手指慢慢收紧。
钥匙。通风口。旧炉。
所有线索，正在收拢。
就在这时，副驾驶的证物袋轻轻一颤。
那抹红光，熄灭了。
片刻后，又亮起。
一闪，两闪，三闪。
节奏，竟与他耳中银钉的余震完全同步。
秦明闭上眼，低声喃喃：
“它在回应我。”
下一秒，车载电台自动开启，杂音中传出一段断续女声，语调古老，带着空谷回响：
“……子时三刻，旧炉燃香，持钥者归。”
声音戛然而止。
秦明睁开眼，目光如刃。
他调转车头，加速冲入夜色深处。
前方，宏远钟表厂的轮廓在雾中浮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静静等待唤醒它的那个人。